第三十九章

謝令鳶滿腹不是人的心酸,正要撲到酈清悟腳邊時,忽然迎面而來一個巨大黑影——

怎麽忘了,綁在麗正殿門口的海東青!

它被撒開了翅膀,雙腳依然是被綁著,所以能四處飛一飛,卻飛不過繩子的範圍。

謝令鳶刹住腳步,與海東青一高一低對視。

海東青隼眼圓溜溜地睜著,上下打量這只狗,動物的敏銳直覺,覺得它怎麽這麽有謝令鳶的神采呢?它可太痛恨那個把它倒吊、在它面前掰斷烤乳鴿翅膀的德妃了!

打不了德妃,還打不了一只狗嗎?

怒從心中起,惡向膽邊生。海東青新仇舊恨一齊湧上,二話不說,追著謝令鳶,開打!

“撲棱棱”,謝令鳶被啄了。

她沒來得及求安慰求抱抱,就被海東青先啄了一嘴毛,一夜的委屈也爆發了——莫名變成狗就夠倒黴的,虎落平陽被犬欺,竟然還被海東青啄?

她呲出狗牙,身上殘存了一點【朝垣】之力,也朝著海東青撲咬過去!

就這樣順理成章,把酈清悟忘到了一邊。

一隼一狗,夜色之下,影子如風,飛來打去。你來我往,你抓我咬,隼毛狗毛,落了一地。

你風姿飄逸行走武當,我身形矯健穩步少林,現實演繹了“雞”飛狗跳。

最終,海東青畢竟還被綁著,行動不便,謝令鳶跳起來,身姿在夜空中劃過閃亮弧線,狗嘴一張,把它一邊脖子叼住,往另一邊用力甩去。

酈清悟恰好走過來,一手接住大鳥。

他垂眸,琉璃清瞳中映出了狗的身影。謝令鳶把嘴裏的毛吐出來,他身量高,她得努力擡著頭望他,在月色下,看上去眼巴巴的……

酈清悟於是誇獎這狗:“捕獵能力還不錯。”

謝令鳶:“……”

她正考慮著該不該對酈清悟吐露身份,畢竟一天內,從和北燕戰神對抗的德妃,變成了和海東青對打的寵物狗……有點難堪。

然而,酈清悟卻俯了身,把她按在地上,想要看看她性別。謝令鳶“啊嗚”一聲,拼命掙紮起來。

星使好死不死地這時迎了出來,對著他手中的狗,恭敬道:“娘娘,您可算是性命無虞地回來了!”

“……”謝令鳶癱在地上,翻著狗眼,蒼茫望天。

*****

德妃既已昏迷,麗正殿的值夜便松散了不少。畫裳心憂卻也無可奈何,照顧主子到後半夜,乏得不行才去睡下。

此刻麗正殿中,早已熄滅了燈,唯有月華流照,霜色遍地。

床上躺著德妃,已經被酈清悟以懸針定住了心神,暫時沒有性命之虞,只不過——

“您是心神受創,若要恢復,得需一百零八天,星氣圓融方可。如今沒有人知道您現在的真身,也可安心。”星使解釋道。

什麽真身,你的真身才是一條狗呢!

謝令鳶十分憂傷地把身體縮成了一個球。

聽到還要等三個多月,謝令鳶一顆心如墜冰潭深淵。尤其為了遮住被閹割的現實,她總下意識地夾著尾巴,看來還要夾三個月……

好在她能返人身,已算是不幸中的萬幸。

酈清悟在地上鋪了布帛,把筆塞進她的狗嘴裏:“在那之前,我會守好你的身子。現在,寫下來,昏迷前你看到的是誰?”

謝令鳶兩爪撐地,嘴裏銜著筆,晃著頭無比艱難的,在布帛上歪歪扭扭寫了個林字。

她是聽到林昭媛的心聲後,忽然不對勁的。心神激蕩如山崩地裂,台風海嘯一般。

月光透過窗欞,地上鋪了一層清輝。眼前的人,睫羽上也氳了一層清輝,半遮了清淺的眸色,他若有所思:“她應是大司命。”

謝令鳶嚇得張大了狗嘴,那筆啪嗒一聲掉到地上。

她這顆落陷星君還在後宮艱難度日,遙遙無期刷著妃嬪聲望;死對頭怎麽就穿成了聽起來這麽厲害的存在,還害得她差點死掉?

怎麽可以?她不能輸!否則豈不是讓死對頭看好戲?

——世上最難容忍的事,不是真正的勝負既定,而是死對頭自以為贏了她,洋洋得意。

她不能輸!

……謝令鳶鬥志盎然地,搖起了尾巴!

“這就解釋得通了。”酈清悟執筆,在布帛上寫畫,謝令鳶以兩爪替他按著布帛。以狗的視角,看得更為清晰,他手指修長,握筆姿態端雅,一筆一劃皆有行雲流水的氣質,應是受過極好的開蒙教育,有鴻儒教養過的中正之氣。

她暗自揣測著眼前之人的身份。

脫開外人捧贈的“仙君”稱號,他也不是生來就通七政四余,甚至不像生來就與道門有什麽緣分的。言行舉止看得出都是門第出身,如活在世俗中,肯定也是人中龍鳳,為何去修清苦的道呢?

是家族蒙難,抑或是智慧開悟大道歸一?

酈清悟見她走神,狗眼映著月光清亮亮的,拍了拍她的狗頭:“好好聽著,待會兒喂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