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九章(第4/7頁)

他們二人四目對視,少年夫妻的情誼,在目光間流淌。

謝令鳶打著哈欠擡起頭,就看到墻上投射出朦朧糾纏的影子。

……哎呀,羞,羞!

謝令鳶趕緊用狗爪捂住眼睛,連滾帶爬地出了仙居殿,把狗頭拱進懷裏,幸好她有白白的毛,不然臉一定紅得厲害。

燈在她的身後被熄滅,她爬出了門檻兒,茫然擡頭看了一會兒夜幕。抖了抖身上的毛,正要回麗正殿吃飯睡覺,忽然,內殿傳出了蕭懷瑾的聲音。

先是隱忍著抽噎,隨後帶了顯而易見的絕望。

“我還是,做不到啊!”

他聲音顫抖著,幾近奔潰一般:“對不起,我做不到,我不想沾汙你……”

蕭懷瑾喃喃說著便起身,仿佛是從汙潭泥垢裏爬出來一樣,從榻上下來,陣陣反胃,吐得膽汁都出來了。

一幕幕不堪的回憶瘋了一樣在眼前閃現,他想捂住眼睛,哭聲又在耳邊縈回。他想捂住耳朵,多年前那黑得令人絕望的夜,又會浮現——

七歲的他躲在多寶閣後,驚恐到了失聲,透過多寶架的空隙,看著他的母妃……被數十個宦官,帶著從牛馬身上割下來的假陽-具輪流侮辱,他能清晰地看到那殘忍的一幕,母妃的哭叫求饒傳出了明義殿外,然而沒有人會來救她。

那時管理後宮的是孫淑妃,她已經瘋了,後宮所有人也都瘋了。唯一好像還沒瘋的是被禁閉的德妃,等他被送去了德妃膝下撫養,結果發現,這也是個瘋的。

蕭懷瑾的眼淚簌簌而下,好像找不見光了,瞳仁中全是黯淡:“燈呢,亮起來,我看不見了……”

似乎被他的反應驚嚇,白婉儀披著紗衣,想把他抱在懷裏撫慰:“沒事兒,三郎,就算不能給我,這樣相伴臣妾也知足了。”

蕭懷瑾卻慌亂地推開了她。

他實在無顏面對這個一直溫柔待她的女人。

殿內的燭光還在躍動,仿佛在嗤笑他可悲的童年,他眼前重新出現了一簇幽暗的光,照亮了周遭的輪廓,他在影影憧憧中,隨手拽起常服鶴氅,胡亂地披上衣服,跌跌撞撞沖出了仙居殿。

蕭懷瑾沖出來的時候,謝令鳶正踮起後爪,前爪扒拉著門,睜大好奇的狗眼,一臉八卦地看著他們。是以他怔了一瞬,頗為復雜地看了她一眼,腦袋幾乎炸裂般地逃離。

蘇祈恩一直守在殿外,想要跟上去,蕭懷瑾卻轉頭怒喝道:“不準跟過來,給朕滾開!”

眾內侍愣在原地,他們知道天子是什麽脾性,憂心又不敢追過去。面面相覷,只能悄麽聲地遠遠看一眼,跟兩步。

唯有謝令鳶吐著舌頭,撒開四肢,晃著胖乎乎的小身子,毫無顧忌地追了上去。

夜風在耳邊倏然逝過,參差的樹幹在兩邊倒退。

嗅著氣味追去,她很快就看到了前方,蕭懷瑾那蕭索的背影。

漆黑夜色,烏雲遮蔽了月光。

初冬的枝頭,沒有殘葉,在黑暗中擺出魑魅魍魎的詭譎姿態。

肮臟,惡心,靡亂。

——為什麽繁衍後嗣,卻必須要先做天底下最齷齪的事?

一定是因為,人生下來,就是肮臟的。

蕭懷瑾跌跌撞撞地在前面走,謝令鳶晃著身子,在後面跟著他。偶爾有其他宮室照路的微弱燈火,將他的影子在地上投射出長長的一道孤寂。

她此刻忽然明白了一個成語,煢煢孑立,形影相吊,大抵便是如此吧。

走了一炷香的時間,眼前是夜色下的太液池,安靜清幽,偶有內衛巡邏,夜風之下,一片頹敗。

蕭懷瑾走過去,坐在湖畔,怔怔望向天際。仿佛心有所感,他轉過頭,看到了遠處駐足的狗,正吐著舌頭,一臉擔憂地望著他。

……蕭懷瑾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在它臉上讀出了擔憂,但他知道,那就是擔憂。

他忽然覺得心中一暖。

二哥的雪睛也是這樣的,很有靈性,極通人情。他臉上掛著淚,卻笑了,向著謝令鳶招招手,謝令鳶便跑了過去,被他抱起來。

“是婉儀擔心我,才讓你跟過來的麽?”他撫摸著謝令鳶的狗頭,把臉埋在狗毛裏,寂靜了很久,才悶悶道:“不知道倘若二哥還活著,雪睛會長成什麽模樣。”

他曾想過,無論是大哥還是二哥,誰坐上禦座,他都會成為他們最忠實的臣弟,他會在大婚後去封地上開府,每年入京兄弟相聚,共飲一宴,他給他們講天下風光,描述皇兄治下的盛世江山……

他想到這裏,嘆了口氣。

最終也沒能看到兩個哥哥長大成人。

這是謝令鳶第二次聽到雪睛的名字了,她默默心想,這條狗的出鏡率可真高啊,竟然是這麽多人心中的白月光?不過今天聽蘇祈恩說,那狗似乎在二皇子死後,就被落井下石的人打瘸了,繼而因為偷食被打死。所以蕭懷瑾不知道,也算好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