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5、漠北往事(第2/3頁)

老楊頭忽然有想哭的沖動。

早知如此,他何須花那麽多時間將南平郡王的名字在文書上抹除?

夏玉瑾新官上任先逛街,讓手下官差帶著他去熟悉工作。

他在這邊騎了匹溫順的馬,大搖大擺地走著,上京的流氓混混們在那邊轟動了,紛紛三五結群,呼朋引伴地跑出來看熱鬧,坐在茶寮酒館,喝酒的喝酒,喝茶的喝茶,磕瓜子的磕瓜子,對著穿嶄新官服的夏玉瑾指指點點,想到他以前的所作所為,直說是“耗子看糧倉——監守自盜”

夏玉瑾隨手點出裏面幾個笑得最厲害的,吩咐官差道:“穿藍色衣服的家夥昨天在醉雲樓吃了霸王餐,下巴有顆痣的死胖子五天前參與了毆打事件,瘦得像猴子的那個家夥涉嫌詐騙,統統帶回去給本王問話。”

紈絝混混們,多多少少都做過幾件虧心事,見夏玉瑾要惱羞成怒,翻臉不認人,趕緊閉嘴,就是憋笑憋得肚子痛。

夏玉瑾見大家老實後,在街上隨便逛了圈,並告誡相熟的家夥,讓他們以後要做壞事就做幹凈點,別給他沒臉,也別鬧到明面上來。那些家夥個個點頭哈腰笑著說曉得,做事絕不給郡王添麻煩。

路過杏花樓的時候,正值響午,聞到酒肉飄香,腹中饑腸轆轆。

夏玉瑾爬下馬,丟給侍候的小二,帶著隨身的二十來個官差與小吏們進去用餐,他本就生就討好面容,又有隨和性子,其他人又存了拍須溜馬之心,三杯兩盞下來,便親親熱熱地混成一團,仿佛認識了十幾年的好友。

喝著喝著,夏玉瑾眼尖,見個青色身影徐徐從走來,要一壺酒,兩個小菜,自顧自坐去角落臨街的窗口,自斟自飲,自得其樂。

他交代手下一聲,匆匆走去,拍著來人肩膀,笑道:“胡青兄弟?這些日子忙得腳不沾地?為何兄弟請喝酒都不見你出現?”

胡青聽見聲音,默默看看這手中酒杯,暗地裏吸了口氣,待擡頭時,狹長的雙眼裏含著的鄙夷已被溫柔的笑意掩下,他嘆了口氣:“將軍布置下來大批任務,忙得連睡覺都合不上眼。”

“那個兇婆娘真會使喚人。看你臉色憔悴得,嗤嗤……”夏玉瑾對這位被他媳婦壓迫的家夥有同病相憐的感覺,便拉來老板,讓他上兩壺最好的花雕酒和半斤鹵豬耳,坐下勸道,“以胡兄弟之才,參加春闈,中個舉人進士不成問題,何苦做個小小參謀,未免太委屈了。”

胡青淡淡道:“還好吧。”

夏玉瑾問:“你是怎麽認識我媳婦的?”

胡青想了想道:“家父是葉家的西席,我與將軍自幼相識。”

夏玉瑾笑道:“哈,她說自己小時候不是一般的兇。”

胡青點頭:“何止是兇,簡直是個混蛋。從小就穿男裝,蠻橫霸道,招搖過市,見不順眼人的就隨意欺淩,什麽壞事都有她一腿。葉老將軍對她的行徑恨得要死,三天兩頭動手打架,半個月吼一次要逐她出家門。”

夏玉瑾好奇問:“漠北人都不知道她是女人?”

胡青白了他一眼:“你覺得家裏有個霸道兒子,還是有個霸道女兒名聲好?”

都是丟臉,自然要選少得丟。

葉家抵不住葉昭的混賬,又沒臉承認她是女兒,只好對家裏人下了封口令。

葉昭身材高挑,武功高強,說話做事都比男人更狠辣,說她是女兒,好比指著只老虎硬說是綿羊,根本沒人相信。

久而久之,漠北人都以為葉家有三個兒子。

夏玉瑾想明白其間關鍵,問:“你既討厭她,何苦要跟著她做事?”

“討厭?或許吧。”胡青的思緒有些恍惚,他不自覺又想起六年前的晚上,再次陷入那場永遠也不能醒來的噩夢。

熊熊烈火環繞在身邊,腥臭的氣息在鼻間漂浮。

漠北的雍關城破,葉家是首當其沖的屠殺目標,夫人妾室、丫鬟侍女、下人仆役無一幸免。房屋的沖天火光中,他被父親藏在柴房的雜物筐內,上面鋪了厚厚一層爛草,叮囑他“好好活著”。他眼睜睜看著父親尚未沖出大門,就被蠻金兵隨手一刀砍下頭顱,還當球踢著玩,笑著鬧著,比較誰得球最圓,踢得最遠。

鮮血順著青石地面,徐徐流淌著,侵入柳條筐,浸濕了他的衣角,尚有暖暖的溫度。

父親的身軀靜靜躺著,蒼老彎曲的脊背已永遠睡下。

他再也不會在夜裏用難聽的聲音,念四書五經催眠他入睡了。

耳邊充斥著野獸的歡聲笑語,女人被□發出的竭斯底裏尖叫,男人憤怒的咆哮,那個瘋狂大罵“操你媽”的聲音,是素來懦弱的小馬吧?那個哭泣求饒的聲音,是在自己受傷時,好心送藥給他的紅袖姐姐吧?廚房劉大嬸八歲的兒子小毛在空中飛過,落在地上滾了兩下,被利刃貫穿,再也不動了,他再不用偷偷找自己學識字,做秀才夢了吧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