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2

畫室裏靜悄悄的。

喬書培在畫架前,凝視著自己的那張“人體素描”,再看看站在台上的模特兒,心裏有些兒恍恍惚惚。畫過這麽多次人體,他從沒有雜思奇想,但是,自從經過昨夜的溫存,他才知道一個女性的奇妙。他握著炭筆,不專心地在畫紙上塗抹,眼前浮起的,不是模特兒,而是那溫婉多情的殷采芹。

陳樵正站在他身邊,他來自高雄,和書培同寢室,同年級同系同科,而成知己。陳樵的父親在煉油廠做事,家境並不壞,但是,因為他下面還有五個稚齡的弟妹,所以他總自認是弟妹們的榜樣,而特別肯吃苦耐勞。在性格上,陳樵比書培成熟,他比較腳踏實地,不幻想,不做夢,只是默默地鞭策自己,以期出人頭地。

他冷眼看著書培,看著他把畫紙上的模特兒勾成長發飄飛,星眸半揚,一副“醉態可掬”像。他走過去,輕聲問:

“你在畫誰?”

書培一驚,望著畫紙,臉上有些發熱。他撕下了這張畫紙,揉碎了,再重新釘上一張白紙。擡眼看了看陳樵,他的思想又被扯進了另一個現實的世界裏。

“陳樵,你現在有兩個家教?”

“是!”

“讓一個給我如何?”

“你不是去家教中心登記了嗎?”

“登記是登記了,家教中心說,一般家庭都指定要數理或外文系的,咱們藝術系的很不吃香,他們叫我等機會。我看希望渺茫,而我,卻急需一個工作。”

“你這兩天到底在忙什麽?又搬出宿舍,又借錢,又找工作的?”

“改天告訴你!”

“只問一句,”陳樵盯著他,“與女人有關系?”

“是的。”

陳樵沉吟了片刻,忽然問:

“你知不知道蘇燕青昨天到教室來找過你?”

“啊呀,”他怔了怔,“糟糕,我忘得幹幹凈凈了。”

“什麽東西忘得幹幹凈凈了?”

“本來,我和蘇燕青有約會的。”

“那個女人讓你忘了蘇燕青?”陳樵一邊畫著素描,一邊問,他語氣中已雜著不滿,他一直非常欣賞蘇燕青,認為她是個有深度、有才華、有幽默感而又美麗脫俗的女孩。

書培聽出他語氣中的不滿,皺皺眉頭,他坦白地說:

“是的。”

陳樵正要再說什麽,教授背負著雙手,走過來了。他們不便再談話,都把注意力放回到畫紙上。這樣,一直到下課,他們沒有再談什麽。等下課鐘一響,大家收拾好畫具,紛紛散去時,陳樵才一把抓住書培的手腕,說:

“來,我要好好地審審你!”

“審我?”書培說,“你似乎認定我做錯了什麽。”

“有沒有錯,等我聽過事實後再評定。”

他們走出了教室,這是下午,陽光灑滿了整個校園。這正是初夏的季節,天氣還沒熱,陽光暖洋洋的,清風吹在人身上,也涼爽爽的。他們沿著校園的碎石子小路,向前無目的地走著。

“說吧,”陳樵說,“怎麽會突然有個女人冒出來,就把你給拴牢了?這種女人,也未免太厲害了吧!”

“你已經先對她就有敵意了,”書培嘆息著說,“你甚至不去弄清楚來龍去脈。”

“我正在想弄清楚呀!”陳樵說,“她是什麽學校的?我們學校嗎?”

“不,她沒念大學,她連高中都沒畢業。”

“哦嗬!”陳樵輕呼了一聲,眼珠轉了轉,“好吧,學歷不能代表什麽。她家做什麽的?”

“她家——”書培困難地咬咬牙,“她爸爸在外島服刑,她媽媽在半個月前自殺了。”

“哦!”陳樵的眼珠都快從眼眶裏掉出來了。他在一棵樹下站住了,定定地看著書培。“你在開玩笑吧?”他懷疑地問。

“一點也不開玩笑,”書培有些煩惱地說,“這種事也能開玩笑嗎?”

“你說她爸爸在坐牢?”

“是的。”

“什麽案子?”

“很復雜的案子,走私、違反‘票據法’、違反‘國家總動員法’……反正很復雜。”

“你從哪兒認識這樣一個女人啊!”陳樵喊著,“你準是被人騙了!喬書培,你太嫩了,你太沒經驗了,你根本沒打過防疫針,你又是沖動熱情派,被女人隨便一釣就給釣上了……”

“陳樵!”書培懊惱地打斷了他,“你如果敢批評采芹一個字,我就跟你絕交!”

“哦!”陳樵背靠在樹幹上,眼光直直地射向書培,點點頭說,“看樣子,你相當認真。”

“我當然認真,”書培氣呼呼的,“我將來要和她結婚,怎麽會不認真?”

“將來要結婚?現在呢?和她同居了?”

“是的。”

“她隨隨便便就和你同居了?她可真‘現代’!”陳樵打鼻子裏哼著,“你是她的第一個男人嗎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