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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學畢業了。

畢業那天,真是喬書培的大日子,他在這一天中,可以說是出足了風頭。早上,是畢業典禮,幾乎所有畢業生的家長都到齊了,喬雲峰當然也在座。喬書培以模範生的資格,代表全體畢業生領獎、致詞。他已經是個少年了,穿著筆挺的制服,眉目軒昂,氣度從容,口齒清晰,帶著抹稚氣的神態,侃侃而談。喬雲峰坐在家長席上,不禁眼眶濕潤。畢業典禮結束,家長們彼此東一堆西一堆地聚在一塊兒,談兒女,談生意,談他們共有的小海港。孩子們也東一堆西一堆地聚在一塊兒,談升學,談國中,談他們未結束的童年。只有喬雲峰,孤獨地站在操場的一隅。到這小鎮已經七年,他仍然像只失群的孤雁。喬書培找到了他的父親,他驚愕地發現,別人的父親還年輕,他的父親鬢邊已有白發,額上已有皺紋,他那麽憔悴,那麽落寞。雖然唇邊掛著個欣慰的笑容,卻掩飾不住那抹寥落與滄桑。他緊偎著父親,笑著說:

“爸,我帶你去看成績展覽室!”

喬雲峰把手放在兒子肩上,仔細地看他,也笑著說:

“一定有你的成績!”

喬書培笑而不答。於是,父子兩個走進成績展覽室,這是一間大廳,壁上有書法、圖畫,桌上有成績簿、手工藝、勞作等……真是琳瑯滿目。喬雲峰在墻壁上一再看到喬書培的名字,喬書培的畫,喬書培的字,喬書培的作文……他呆了。在一種激動的情緒中,去體會、發現、欣賞兒子的才華。他側過頭去看書培,那張稚氣未除的臉!他忽然就沉浸在一份突發的喜悅裏,感到一種新生,一種取代,一種希望的轉移……他寵愛地凝視兒子,父子二人都沉人某種密切的親情裏。就在這時候,有個輕輕的、柔柔的,雖然低微,卻很清脆的聲音傳了過來:

“媽,那就是喬書培!”

喬書培父子同時回過頭去。

殷采芹正站在長桌的另一端,對這邊熱切地凝望著,在她身邊,有個身材纖長、眉目如畫的女人,帶著種說不出的風韻,亭亭玉立地站在那兒。喬書培不自禁地怔了怔,聽過很多人談殷采芹的母親,說她美,說她不平凡,他仍然沒料到她還如此年輕,如此漂亮,他想起白屋裏的琴聲,就悄悄地對父親說:

“那是殷采芹和她媽媽,就是白屋殷家!你知道嗎?她很會彈鋼琴。”

“誰會彈鋼琴?殷采芹還是她媽媽?”喬雲峰問。

喬書培笑了。

“是她媽媽,不過,殷采芹現在也彈得很好了。”

殷采芹母女已經向他們走了過來,采芹只看著書培笑,那笑容還是一貫性地充滿了嬌柔、依賴和崇拜。她們停在喬雲峰父子面前了。殷采芹的母親先對喬雲峰展開了一個親切而溫和的微笑,柔聲說:

“喬先生,我們家采芹一天到晚談喬書培。真恭喜您有這樣優秀的一個好兒子!”

“哪裏哪裏,”喬雲峰慌忙說,對這種“客套”,他顯然又陌生,又不善處理,“彼此彼此。您的小姐也不錯,而且,您那位少爺人高馬大,長得真結實,聽說,書培在他手上吃了不少虧呢!”喬雲峰總記得喬書培被打得遍體鱗傷回家的日子。他完全弄不清殷家的情況,只牢記住殷家還有個小霸王。

殷采芹的母親臉紅了。

“對不起,”她訥訥地說,“振揚是野了一點,家裏只有那麽一個男孩子,難免就寵了些。”她溫柔地、歉然地看著書培,“他常常欺侮你,是不是?你不要跟他打架,將來,你會比他有出息。”

“噢,”喬雲峰一怔,自覺說錯了話,就忙於彌補,“我並不是責備您少爺,您別誤會。現在時代不同了,百無一用是書生。男孩子,還是粗獷一些的好。何況,孩子們打架,總是兩方面都不好,書培這孩子,別扭起來的時候誰都管不了,八成是他去招惹了您的少爺……”

“別這樣說,”殷采芹的母親急忙接口,“對振揚,我比誰都清楚。”她誠懇地嘆了口氣,“他是被大家寵壞了,他無法無天,仗勢欺人……”

“媽媽!”殷采芹忽然叫了一聲,聲音裏滿含著某種難解的驚懼與恐謊,目光直射向母親身後。書培情不自禁地跟著她的目光看去,立刻,他看到一個身材高大、滿面怒容的中年男人,眼光銳利如鷹,鼻子又高又大,似乎占據了臉孔的一半,濃眉,大嘴,一臉的倨傲,一臉的暴戾,一臉的煩躁和惱怒。

“阿秀!”他低沉地喊,聲音裏充滿了壓迫的、風暴的氣息,“你真好,你真是個賢惠的女人,你真會討好別人,真懂得謙虛的美德!我的兒子是被寵壞了,是嗎?是被誰寵壞了?你能不能說說清楚?”

采芹的母親頓時臉色雪白,她還來不及說什麽,殷振揚不知從哪兒鉆出來了。他大聲地、挑撥地、半撒賴半逞強地喊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