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個夢 流亡曲(第4/10頁)

霏霏是孩子的名字。但是,孩子仍然啼哭如舊。

王其俊也疲倦極了,生平沒有這樣吃力地急行過,何況是在夏日的中午。這樣走到中午十二點多鐘,劉彪才下令休息。一聲令下,士兵們個個放下沉重的東西,坐在草地上喘息,每人都是滿臉的汗和塵土,軍裝都是從肩膀上一直濕到腰以下。立即,有些軍人用磚頭架成爐子,收集柴火,開始生火煮飯,當飯香撲鼻而來的時候,王其俊覺得這仿佛是他一生中首次聞到了飯香。

可柔已解下了孩子,抱在手裏搖著、哄著。劉彪走了過來,把他自己的軍用水壺遞給可柔,可柔看了劉彪一眼,就把水壺的嘴湊到孩子嘴上,許多水從孩子嘴邊溢出來,可柔用小手帕接著,然後用濕了的手帕去抹拭孩子的小臉。孩子喝了幾口水,不哭了。可柔把水壺遞還給劉彪,劉彪說:

“你自己呢?”

可柔湊著壺嘴,喝了一口。劉彪又再把水壺遞給王其俊,王其俊也只喝了一口。然後,飯煮好了,劉彪派人送了飯菜來,可柔喂孩子吃了一點幹飯,大家正狼吞虎咽地吃著,忽然,一個派去刺探消息的士兵快馬跑了回來,上氣不接下氣地叫著:

“報告連長,敵人離此只有十五裏!”

“開拔!”劉彪大聲下令,於是,一陣混亂,飯也無法再吃了,大家又匆匆整隊,擡起輜重。劉彪一馬當先,隊伍又向前移動了。

太陽落山的時候,他們停下來吃晚餐。

可柔靠著一棵大樹坐著,孩子坐在她身邊的草地上,她看起來疲倦而頹喪,她脫掉了鞋子,腳底已經磨起了許多水泡,而且大部分的水泡都磨破了。她嘆了口氣,對王其俊說:

“爹,我實在無法這樣走下去了,告訴劉連長,我們還是自己走吧,一切只好聽天由命!”

劉彪已經走了過來,這幾句話他全聽見了。他站在他們面前,低頭注視了他們好一會兒。然後低沉地說:

“王老先生,說實話,我們現在的地位很危險,敵人正在後面緊追,我們的方向是廣西,可是又不能沿湘桂鐵路走,只好繞小路。小路必須有識途的人帶路,老實說,在今天一天中,好幾次我們和敵人只差幾裏路。所以,我們像在和敵人捉迷藏,你們跟著我們,一切有保護,假如沒有我們,你們現在大概已經在日本人手裏了。”

可柔打了一個寒戰。王其俊有些激憤地說:

“真遭遇了,打他一仗也死得轟轟烈烈,這樣一個勁兒逃真不是滋味!”

“老先生,”劉彪嘴邊浮起一絲苦笑,說,“我也真想打他一仗,他媽的日本鬼子……”他冒出幾句粗話,看到了可柔,又咽了回去,說,“不過,我們軍隊得聽命令,我們是輜重部隊,沒命令不能作戰,上面叫撤退,我們只好撤!”他吐了一口氣,停了一會兒,又說,“老先生,我劉彪既然伸手管了你們的事,就決不半途拋下你們,請你們拿出勇氣來走!吃一點苦不算什麽!今天晚上可以到村莊裏去投宿,那時候,你們可以好好睡一覺。”

休息不到十分鐘,他們又開拔了。晚上,他們果然來到一個村落,劉彪敲開了一家農家的門,讓農家的人招待王其俊和可柔,可柔洗了臉,又給孩子刷洗了一番。才坐下來,外面突然傳來“砰”的一聲槍響。可柔直跳了起來,王其俊也變了臉色,農家的人更嚇得戰戰兢兢。可柔說:

“一定是開火了,日本人來了!”

劉彪推開門,大踏步地走了進來,擺擺手說:

“沒事!你們休息你們的!”

“為什麽放槍?”可柔狐疑地說。

“槍斃了一個士兵。”劉彪滿不在乎地說。

可柔張大了眼睛和嘴。“啊,為什麽?”她不解地問。

“他搶農人的甘蔗。”

可柔的嘴張得更大了。

“為了一根甘蔗,就槍斃一個人嗎?”她有些不平地說,“一條人命和一根甘蔗,哪一個更重?在你們軍隊裏,生命是這樣不值錢的呀!”

“哼!”劉彪冷笑了,“小姐,我知道你是讀書人,我總共沒讀過幾年書,不知道你們讀書人的大道理!我只曉得,我的軍人搶了老百姓一根針,我也照樣槍斃他!你不槍斃他,以後所有的軍人都會去搶老百姓,那麽,考百姓用不著日本人來,先就被自己的軍隊搶光了!我不管什麽輕呀重的,搶了老百姓,就是殺!”

說完,他頭也不回地走了。

可柔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,等他去得看不見了,她才收回眼光來說:

“這個人!有時好像很細致,有時又簡直像個野人!”

“快點休息吧,”王其俊說,“不知能休息多久。”

可柔把睡著的孩子放到一張木板床上,自己和衣躺在孩子旁邊,剛剛閉上眼睛,一陣急促的打門聲傳來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