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個夢 追尋(第2/10頁)

“和你的媳婦交交朋友吧!我到廚房看看今天有新鮮東西吃沒有。”然後,她彎下身子對婉君說,“這是你的健哥哥,陪他談談天,等他病好了,他才會帶你玩呢!”

周太太走了出去,留下婉君在伯健床邊手足無措地站著。好半天,房間裏靜悄悄的,什麽聲音都沒有。然後,伯健伸手輕輕地托起了婉君的下巴。婉君被迫擡起頭來,看到了一張年輕而俊美的臉,雖然清臒消瘦,卻有對炯炯有神的眼睛和挺直的鼻梁。薄薄的嘴唇,很溫和,很秀氣。他審視著她,眼光裏有著激賞和震驚。然後,他非常非常柔和地問她:

“你的名字叫婉君?”

她點點頭。

“你幾歲?”

“八歲。”她低聲說。

“八歲!”他自言自語地說,“才八歲!”

他憐恤地望著她,默默地搖頭,輕聲說:“假如不幸我死了,這就是個最年輕的寡婦了!”他再度搖搖頭,是對這種婚俗搖頭。然後,他溫和地拉起她的一只手,笑笑說:

“念過書沒有?”

“爸爸教過我《千字文》和《三字經》,另外還念了《列女傳》。”婉君說。

“很好,以後可以和仲康、叔豪一塊念書,程老師教得很好,讓他教你念念《千家詩》和《唐詩三百首》。”

婉君沒說話,伯健拍拍床沿,示意讓她坐上去。她坐了上去,初見面的局促已經好多了,伯健仔細地望她,贊美地說:

“你很美,很可愛!婉君,別怕我,我會說許多故事給你聽,你喜歡聽故事嗎?”

婉君點點頭,就這麽一刻兒,她已感到和伯健十分親切了。從這一天起,婉君開始和仲康叔豪一塊兒念書。晚上,就到伯健房裏消磨一兩小時。伯健會考察她白天所念的,並細心地指導她。沒多久,她就熱愛起她的新生活來。

這天下午,婉君在她的房間裏背《千家詩》,這是早上才教的一首七律:

一片花飛減卻春,風飄萬點正愁人;且看欲盡花經眼,莫厭傷多酒入唇。江上小棠巢翡翠,苑邊高冢臥麒麟;細推物理須行樂,何用浮名絆此身。

她知道必須背出來,並把意義弄清楚,要不然,晚上伯健會不高興。伯健對她,督促得比那個家中的西席程老師還嚴。正背著詩,窗外一個小影子一閃,叔豪趴在窗子上,腦袋伸到窗檻上來叫她:

“喂!婉妹,出來!我捉了兩個大蟋蟀,鬥得才好玩呢!快來看!”在周家,周太太覺得婉君尚小,距離和伯健圓房的日子還早得很,讓兩個弟弟叫她大嫂怪別扭的,所以仲康和叔豪都叫她婉妹,下人們則含含混混地叫她小姐,或是婉小姐。好在這家庭中只有三個男孩子,沒有女孩,叫小姐,也不會和別的人弄混。

婉君開了門走出去,叔豪跑過來,一把拉住她的手就向前跑,穿過了月洞門,到了花園裏,在金魚池旁邊的山子石下,仲康正蹲在那兒,用一株小草逗弄籠裏的蟋蟀。叔豪叫著說:

“別把我的蟋蟀放跑了!”

“它們打累了,居然講和了。”仲康笑嘻嘻地說,他有兩道濃眉,這一點,和他的哥哥弟弟都不同。眼睛則是周家的祖傳,大、黑而漂亮。寬寬的額,略嫌寬闊的嘴,整天嘻嘻哈哈的,有一股滿不在乎的勁兒。婉君喜歡聽他搖著腦袋念書,哼哼唧唧的,酸酸溜溜的,又帶著滿臉調皮的笑,使人看了就要發笑。程老師曾說:三兄弟裏就以仲康的資質最高,叔豪是塊璞玉,尚未雕琢,伯健則充滿才氣,超凡脫俗,與兩個弟弟又不同了。

“沒聽說蟋蟀會講和的。”叔豪嘟著嘴說,一面走過去看。

婉君蹲下身子來,山子石邊有一潭積水,仲康幫她挽了挽裙子,以免沾濕。她好奇地看著籠子裏那個褐色的小東西。現在,它們正各守在一個角落裏,彼此遙遙相對,互相打量著,一面高舉著它們的觸須。叔豪摘了一枝狗尾草,拼命去撥弄它們,嘴裏亂七八糟地叫著:

“打呀!沒有用的東西,是好漢就不怕死!去呀!打呀!將軍們!快點!”

但,那兩個將軍卻仍然株守著它們的據點,絲毫沒有進攻的意思。婉君也弄了一枝草來撥,和叔豪的小腦袋靠在一起。叔豪看看沒有辦法,就提起籠子來,對裏面大吹起氣,然後一怒之下,幹脆把籠子摔了,氣呼呼地說:

“兩個沒用的東西!”

婉君靠在山子石上笑,仲康看到一只墨蝶一直在婉君的頭頂上盤旋,就輕輕地說:

“婉妹,別動!”

婉君站住不敢動,那只墨蝶飛了一陣,果真停在婉君的肩膀上了。仲康躡手躡腳地來捉,沒提防叔豪沖了過來,嚷著說:

“又逮著了一個!”

原來叔豪一直在山子石底下挖蛾螺,這會兒又捉到一個,頓時興高采烈地沖過來,拿給婉君看。這一跑一叫,那只蝴蝶立即驚飛了,婉君氣得一跺腳說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