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朵玫瑰(第3/14頁)

“說呀!講講名字又沒關系!”

“張曉寒。”

“大小的小?含蓄的含?”

“是清曉的曉,寒冷的寒。”你仍然笑著。

“哈!你念過書?”

“只念過小學。”

“你媽媽爸爸不在家?”

“爸爸去田裏,媽媽死了。”

“你家種什麽?”

“蔬菜,還有——玫瑰花。”

“你常去台北?”

“不常去。”

“喜不喜歡台北?”

“不喜歡。”

“為什麽?”

“人太多了,車子也太多。”

“跟我們去台北,請你看電影!”

你俯下頭,又卷起嘴角,羞澀地笑著,從唇間輕輕地吐出兩個字:

“不去。”

“為什麽?”

你搖搖頭,沒說什麽,只是笑。然後,轉過身子,你又翩然地走向屋裏去了。當你捧著我們的水壺和燒好的開水走出來時,你臉上仍然掛著那個笑;輕盈、溫柔,而帶著淡淡的羞澀。

“水燒好了。”

你把杯子給我們,並殷勤地為我們一一注滿開水,當你走到我身邊,把杯子放在地下,彎著腰倒開水時,不知怎麽,你鬢邊那一朵小小的紅玫瑰,竟滾落了下來,剛好掉在我剝好的豆莢籃裏,你輕輕地呀了一聲,舉目看我,微驚微喜微羞地說:

“你都給我剝好了。”

我拾起了那朵紅玫瑰,望著你。

“送我?”我問,聲音竟出乎我意料之外地虔誠。

你的臉不知所以的紅了,像那朵小紅玫瑰,垂下睫毛,你很快地說:

“這朵不好,已經謝了。”

“這朵就好。”

你沒有說什麽,又笑了。哦,曉寒,天知道你有多愛笑!而你的笑又多麽可人!提著水壺,你走開了。而片刻之後,你重新走來,手中竟舉著一束剛剪下來的紅玫瑰。

“哈!”小李叫了起來。“給我的嗎?”

“不,”你的臉嫣紅如酒,望著我。“給你!”

我受寵若驚,愕然地接過玫瑰,一時間,竟聽不到小李等人哄然大叫的調侃與取笑,只看到你的笑,你的臉紅,和你的羞澀。由於小李、小蘇等叫笑得那麽厲害,你不安了,似乎驚覺到自已做了什麽不該做的事情,你驀然轉過身子,奔進門裏去了。

“瞧你們!”我責備地說,“把人家給嚇跑了!”

“她可真是慧眼獨具!”小蘇嚷著,重重地拍著我的肩膀,“她準看出你是我們中間最有錢的一個!”

多麽惡劣!多麽卑鄙!我狠狠地瞪了小蘇一眼,從沒有這樣厭惡過他。

哦,曉寒,這就是我們第一次的見面。那天,你沒有再從房裏走出來,我們只好在門外高叫著道謝和再見。握著那束玫瑰,我走向歸途,仍然沒想到你即將在我生命中占據著怎樣的位置。我眼前,只一再浮現著你的臉龐;那笑,那天真,與那份脫俗的清麗。哦,曉寒,是誰在冥冥中操縱著人生的遇合?主宰著人類的命運?誰知道那日一見,和幾朵玫瑰的牽引,你竟改變了我的一生,從思想到生活,從內在到外在。哦,曉寒,就在那日你贈我玫瑰時,你可曾預料到我們的未來嗎?

是的,未來,未來是誰也無法預測的未知數。曉寒,坦白說,在那個春日的午後,我曾以為我們也不過緣盡於一面而已,因為我不相彳目我還會再遇見你。可是,自那日歸來以後,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卻再也平靜不下來,你的形影會那樣深深地銘刻在我心中,使我自己都覺得驚奇。我開始揣測你的未來,想象你將來成為一個農家的主婦,哺兒挑菜,汲水洗衣……竟代你感慨,代你不平,代你怨造物之不公,如你生在我這樣的家庭,你會有多麽不同的命運。

這些感慨,如今想來,都是可笑的。曉寒,那時我還沒有深一步地認識你,還不能完全領會你心靈中那份與世無爭的超然。讓我把話扯回頭吧,第二次見到你就不那樣“偶然”了。那時,父親的電影公司開拍了一部新片,我因為要承繼父親的衣缽,在學校裏學的又是編導,就順理成章地,以小老板的身份,掛上了一個“副導演”的頭銜。因為片中需要一個玫瑰園的外景,物色了好幾個都不中意,於是,我驀然間想起了你的玫瑰園。

那次,到你家去接洽拍外景的並不只我一個人,還有導演和攝影師。你靜悄悄地站在墻角,那樣怯怯地微笑著,聽著我和你父親的談話。你父親,曉寒,我怎樣來形容他呢?一個何等奇異的老人!我至今記得和你父親的幾句對白:

“借你們的地方拍電影,我們會付一點錢的。”

“用不著,不要把花糟蹋了就好。花都是活的呢!”

“拍成了電影,你自己也可以看到影片上的玫瑰園,有多美,有多漂亮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