柳樹下(第4/7頁)

“一只螢火蟲,我捉住了一只螢火蟲!”她說,孩子氣地微笑著。

他走了過來。她把闔著的雙手舉起來,露開一點指縫,讓他看進去。那螢火蟲在她的手中一明一滅,那白晳的,豐腴的小手。指縫處,被螢火蟲的光芒照耀著,是淡淡的粉紅色。他看著,捧起了那雙手,他眯著眼睛往裏看,然後,他的唇蓋了下去,蓋在那柔軟的,白晳的,握著光明的那雙手上。

她驚呼,乍驚乍喜,欲笑還顰。手一松,螢火蟲飛掉了,飛向了水面,飛向了原野深處,飛向了黑暗的穹蒼。她跺跺腳,噘起了嘴,低低地說:

“你瞧!你瞧!飛了,飛掉了。都是你鬧的!你瞧!你瞧!”“讓它飛吧!”他說,握緊了她的雙手,嘴唇在她的手背上緊壓著。“只要你不飛就好!”

她害羞了,用力地抽出自己的手來,她再跺跺腳,裝出一份生氣的樣子來,但是,笑意卻不受控制地流露在她的眼底唇邊。

“你壞!”她說,轉過身子,向樹後面跑去。

“別跑!”他追過來,“有話對你說!”

“不聽!”她繼續跑著,發出一串輕笑。

“抓住了你,我要呵你癢!”他威脅著。

“你抓不住我!”

試試看!

於是,她跑,他追。繞著那棵大柳樹。這就是愛情的遊戲,人類的遊戲,從我們的老祖宗起,從亞當夏娃開始,這遊戲就盛行不衰了。繞了好幾圈之後,荷仙的頭昏了,而且喘不過氣來了。他抓住了她,她跌倒在草地上,仍然笑著,又喘氣又笑。他跪在她的身邊,把她按在地下,他不住地呵著她的癢,一面笑著說:

“看你還跑不跑?看你怕不怕了?”

荷仙扭動著身子,笑得上氣不接下氣,嘴裏亂七八糟地嚷著??“我不跑了,我怕了,饒了我吧!你是好人!饒了我吧!你是好人嘛!”

聽她喊得那麽甜,寶培不由自主地停了手,但他仍然下意識地按著她。她也沒有企圖站起來,躺在那兒,她依舊笑意盤然。月光塗抹在她的臉上,發上,身上。兩顆星星在她的眼底閃亮。那小小的鼻頭,那豐潤的,紅灩灩的嘴唇,那細膩的,吹彈得破的肌膚……他盯著她看,目不轉睛地,迷惑地,驚奇地……然後,他的嘴唇壓了下來,一下子就緊蓋在她的唇上。她輕輕地呻吟,又輕輕地嘆息。他緊擁住她,吻得她心跳,吻得她臉紅,吻得她透不過氣來。

“哦!”她終於推開了他,坐起身來,一個辮子松了,披瀉了一肩長發,她拂了拂頭發,開始重新編結著那個發辮。“瞧你!瞧你!”她愛嬌地說,“你弄亂了我的頭發,你壞,你欺侮人!”

“不欺侮人。”他說,鄭重地。“你知道,你從小就是我的人。”“不害臊!”她斜睨了他一眼。

“這有什麽可害臊的?”他望著她。“我們都要長大,從孩子變成大人。你,也將成為我的妻子,這是件嚴肅的事,不需要害羞,也不需要逃避。”

她俯下了頭,把臉埋在弓起的膝上。

“你在說些什麽呀?”她一半兒歡喜,一半兒矯情。

“我在說,要和你結婚。”

她的頭俯得更低了。

“我們結婚好嗎?”他問,拉住她的手。“等我滿二十歲的時候,我們結婚,好嗎?好嗎?”

她輕笑不答,把頭轉向一邊。

“好嗎?好嗎?”

他追問著,把她的臉扳過來,然後,他的唇又蓋了上去,她倚進了他的懷裏,緊緊地,緊緊地,緊緊地。那個剛結好的發辮又松了。

5

然後,有一長段時間,老柳樹底下失去了兩個人的影子,而變得只有荷仙一個人了。寶培去了台北,讀大學,只有寒暑假才能回來。荷仙經常一個人徘徊在老柳樹底下,拾掇一些過去的片片段段,計劃一些未來的點點滴滴。她做夢,她幻想,她回憶。她笑,她流淚,她嘆息……對著老柳樹說話的習慣,也就是這個時候養成的。老柳樹開始分擔著她的喜悅與哀愁了。

她常常就那樣站在樹底下,用手指在樹幹上劃著,一面絮絮叨叨地數落:

“他有一個星期沒來信了,你想他會忘了我嗎?台北地方那麽大,人那麽多,他還會記得我嗎?他一定不會像我想他那樣想我的,要不然他會多寫幾封信給我!呵呵!他是個沒心肝的東西,沒心肝的東西……”話沒說完,她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,睜大了一對驚惶的眼睛,“天啦!原諒我!我怎能罵他呢?我怎能?”用手抱住樹幹,她把面頰貼在那老柳樹粗糙的樹皮上。“呵,老柳樹,老柳樹,你知道我不是真心想罵他的,我那麽愛他,怎能罵他呢?怎忍心罵他呢?不過,天哪,讓他早點給我寫信吧!只要一個字就好了!一個字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