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靈(第4/12頁)

“抱歉,你大概根本不懂國語。”江宇文喃喃地說,近乎自語地。

“我懂的!”那女孩猛地開了口,還像和誰爭論似的挺了挺下巴。接著,她就仿佛因為自己的開口而大吃了一驚似的,惶惑地四面張望了一下。她的眼睛大而天真,下巴尖尖的,面孔上隨時都帶著種近乎吃驚的表情,那樣子充滿了孩子氣,似乎只有六七歲,但從她的身段上看,她起碼有十七歲了。

“你叫什麽名字?”他問,下意識地,開始覺得她的有趣。

她繼續望著他,又不說話了,彩霞將她的身子和面孔染紅了。一陣海風吹來,她打了個寒噤,垂下了眼簾,她用赤裸的腳撥弄著海水,低低地說:

“海水很冷。”

她的聲音輕得像耳語,她那赤裸的腳在海浪裏動來動去,像一條在水中穿梭著的、白色的魚。江宇文有些眩惑了,她身上有某種特殊的氣質,他很難形容,也很難了解,但卻很深地感覺到。

“你叫什麽名字?”他再問。

她仍然用腳撥弄著海水。

“海水很冷。”她重復地說。“海水會說話。”

“嗎?”他詫異而不解地挑起了眉梢。

她忽然擡起了頭,大而天真的眸子又投向了他,接著,她就那樣吃驚地一震,像是聽到了什麽意外的呼喚一般。甩開了他,她開始向岸上奔跑過去。江宇文不由自主地追了她兩步,她鉆進了一個巖石的隙縫裏,就那麽一閃,就看不見了。江宇文走到那隙縫邊,可以看到從隙縫裏透過來的巖石那一面的天空,顯然這兒可以穿出去,不必翻越巖石。那奇怪的女孩已經走了。

聳了聳肩,江宇文不再去注意那女孩,這只是個小小的插曲而已。他回到了巖石上面,再重新拾起那本相對論,打開了書本,他注視著書頁上那些蟹形的文字,要用功了!他想著,前途和未來全在這些書頁裏,他必須利用這兩個月的時間來好好地準備一下留學考試,這考試是只許成功,不能失敗的。擡起頭來,他一眼看到一只海鷗正在迎著太陽飛去。是的,飛翔,他要飛,要飛得又高又遠,飛向那高不可攀的雲端,然後,讓她知道,他也不是個等閑人物!

她,這個“她”字在他心中劃過去,帶來一陣深深的刺痛。奇怪,在海邊的頭兩天,他幾乎完全沒有想到她。而現在,這個“她”字在他心中一出現,那份平靜的寧和的心情就完全喪失了。他弓起了膝,把頭埋在膝上,可以感到太陽正溫暖地撫著他的後頸,聽著海浪拍擊著礁石的聲響……而湧現在他腦子裏的,不是海浪,不是巖石,不是漁船……而是她,她那白晳的皮膚,她那深邃烏黑而坦率的眸子,她那份驕傲,以及她那份冷漠……

“我不能嫁你,宇文,”她說,聲調雖然那麽輕柔,卻是那麽坦白和堅定。”你看,我被環境已經嬌寵成這個樣子了,我了解自己,我不能吃苦,不能安於貧賤……我一身都是缺點……我不能做你的妻子,放棄我吧!宇文!”

而他不能放棄,他無法放棄,他對她有種瘋狂的、近乎崇拜的激情,他要她!他每根血管,每條纖維都在呐喊著要她!他無法放棄,他永遠都不會放棄,今生,來生,世世代代!他讓那份愛情把自己折磨得憔悴,讓那份愛情把自己弄得瘋狂和可笑。他可以跪在地下吻她的衣角,可以俯伏著吻她所踐踏過的地方。而她呢?她走了,一聲不響地飛向了海的彼岸,去追尋一個她所謂的安樂窩。

於是,他的生活破碎了,他的靈魂和意志都破碎了,他走向了歌台舞榭,他沉進了酒綠燈紅……而最後,他驚異地發現:他仍然愛她!瘋狂地愛她!不顧一切地要她!

所以,他帶著書本,來到了海邊。所以,再在巖石上展開了相對論——自己所選擇的而從未喜愛過的課程——他要飛翔,飛得遠而高,飛到她的身邊去!他要成功,他要金錢和勢力,他要把貧窮踐踏在腳下!

太陽升高了,後頸上那溫暖的撫摸變成了燒灼般的熱力,他擡起頭來,太陽閃爍得他睜不開眼睛。迎著陽光,在這空漠無人的海邊上,他大聲喊著:

“天!助我!助我!助我!”

3

一連好幾天,他看書看得十分順利,十分用功,也十分有收獲。海邊的空氣和陽光對他有益,老阿婆所做的簡單菜肴也對他有效,他黑了、壯了、結實了。他對自己又充滿了信心,他可以看到屬於自己的一片光明燦爛的遠景。

這天晚上,在燈下看完了一章書,他收拾好了書本,決心到海邊去走走,舒散一下被那些蟹形文字弄得相當疲勞的神經。

海邊的月色很好,白晝的暑氣已被夜晚的海風一卷無遺。遠處地平線上散布的漁火仍然是夜色中最好的點綴,明明滅滅的,帶著夢幻似的色彩,把夜弄得生動,弄得柔和。他沿著海岸線,毫無目的地、慢吞吞地向前走著。海灘上只有他一個人,月光把他的影子長長的投射在沙灘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