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靈(第3/12頁)

江宇文就這樣被海所吸引著、所迷惑著。早上,看海上的日出,看漁船的歸航。中午,看無際的海岸平伸到天的盡頭,看孩童們在淺水的沙灘上戲水。黃昏,看落日被海浪所吞噬,看霞光把碧波染成嫣紅。深夜,看星星的璀璨,看漁火的明滅。他忙碌地把自己的足跡遍印在沙灘上和巖石上,終日流連在海邊的柔風裏。

他常躺在沙灘上,一任陽光曝曬,也常坐在巖石上,一任夜霧來臨。他奇異的行止曾使漁村裏的老少們談論,也曾引起一些少女的關懷,但是,除了老阿婆以外,他在漁村沒有交到朋友,不同的身份,不同的教育,不同的社會經驗隔開了他們,他在海岸邊的影子是孤獨的。可是,他並不懼怕孤獨,相反地,他在享受著他的孤獨。

就這樣,到了第三天,他才振作起來,想好好地看一點書了。在日出以前,他就匆匆地起身了,吃了一點稀飯,帶了本“相對論”,他走向了海邊。他一直走到一塊人煙稀少的、遠離漁村的海岸,找到了一塊巖石嵯蛾的地區,然後,他在一塊巖石上坐了下來,攤開了他的書本。

他沒有即刻進入他的書本,因為海上的日出又習慣性地吸引了他的注意,他無法把天邊那絢麗紛雜的彩色和相對論連在一起。用手抱住膝,他出神地看著那刺破了浪花的萬道霞光,又凝視著海面及岸邊的一切在日光下的轉變,然後,突然間,他遊移的目光被海邊什麽特別的東西所吸引了。

他正高踞在一塊巖石上,在他的右下方,是一塊由三面巖石一面大海圍成的凹地,鋪滿了白色的細沙,像個被隔絕了的世外桃源。巖石與巖石之間,還有好幾個洞穴,他到這兒的第一天,就曾在那沙灘上獨坐久之。這兒因為距離漁村很遠,所以沒有絲毫人的痕跡。他曾在這兒望著落日沉沒,望著晚霞鋪展,因此,他給這個小沙灘取了個名字,叫它“望霞灣”,而私下把它當作屬於自己的一塊小天地。

這時,他驚奇地發現,在那望霞灣邊的海浪裏,正有一樣白色的物體在浮沉,隨著海浪的沖擊,那物體時而浮上沙灘,時而湧向大海。他挺直了身子,集中了目力,對那物體望過去,在逐漸明亮的日光下,那物體也越來越清晰,於是他猛地驚跳了起來,那竟是一個人體!

一個人體!那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情!但是,那黑發的頭顱,那白色的衣衫,以及那軀體……不是人又是什麽?他拋下了書本,從巖石上連滑帶滾地奔向了沙灘,對那人體的方向跑去。是的,那是個人,一個女人,正仰躺在海浪裏,她的身子已經擱淺在沙灘上了,海浪淹過她的身子,又退回去,她那長長的黑發鋪在沙灘上。

他直奔過去,誰家的女孩淹死了?怎會呢?在這人煙絕跡的地區?他踩進了海水中,顧不得脫鞋子,誰知道?說不定還可以救!海水湧上來,濕透了他的褲管,他撲過去,想抓住那女孩的衣角,但是,海浪來勢太猛,那女孩又迅速地被海浪卷去,他也被浪頭打了個蹌踉,栽進水中,弄了一身一頭的海水,好不容易掙紮著站起身來,他搜尋著那女孩的身影,於是,他的驚異更大了,站在那兒,他簡直呆愣愣地說不出話來了!

原來那女孩已經一挺身,從浪花裏站起來了!什麽淹死?什麽屍體?那竟是個活生生的少女!一個躺在海浪中戲水的漁家女!這時,她亭亭玉立地站在海水中,渾身像人魚一樣滴著水,卻睜著一對黑白分明的、孩子似的大眼睛,天真地望著他。

從沒有這麽尷尬和啼笑皆非的一刻,江宇文很有點兒被誰捉弄了的情緒。可是,面前這稚氣未除的女孩是不會捉弄人的,是他太低估了這些漁家女孩子對於水的能耐了。她躺在海浪上,原是那樣優遊自在地任海浪將她的身子舉起或放下,那樣舒適地享受著海水的清涼。他竟可笑地把她當成了一具屍體!他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,為自己的行為發笑,而這一笑,就有點兒收拾不住的趨勢,那女孩的眼睛睜得更大了,微微地張著嘴,呆呆地望著他。

“哦,哦,對不起,”他收住了笑,慌忙對她解釋地說,“我以為你出了什麽危險呢!”

她沒有回答,好像根本不太了解他的話。她穿著件白麻布的衣服,已經很舊很舊了。一件從頭上套下去的長衣,說不出來是什麽服式,倒很像件睡袍。這時,那衣服被水濕透了,緊貼在她那已經成熟了的軀體上。她的頭發濕淋淋地披在肩上,水珠從頭發裏滾出來,沿著面頰滾落。她的皮膚被太陽曬成了淡淡的紅褐色,滿臉的水珠迎著太陽光在閃亮。那模樣卻是相當動人的,有一份原始的、淳樸的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