尾聲(第3/4頁)

巧眉非常用功,她念點字,學習能力驚人地強。靠一支盲人杖,她逐漸走出了家庭,她自己擠公共汽車,上課下課,自己去菜市場買菜,去超級市場選購家用物品,甚至於,她陪他去“看電影”了。

她看不見畫面,但她能聽,聽對白,聽音樂,聽效果……她也能把故事完全聽懂。他會再把一些畫面解釋給她聽。他們開始談論小說,談論文學,談論人生了。

她第一次為他燒了一桌菜,用電鍋和微波烤箱做的。因此,都是蒸的、烤的東西,雖然如此,她仍然把手指燙起了泡,是開烤箱取盤子時燙的。他吃得津津有味,生平沒吃過那麽好吃的東西。撫摩巧眉燙傷的手指,他心痛得不停吻她,而她笑著說:

“這有什麽關系?不是要投進烈火去燃燒嗎?燃燒都不怕,還怕這點兒燙傷!”

真的,她像只火鳥。燃燒吧!她忽然變得那樣堅強,那樣肯吃苦,那樣堅毅地學習,那樣固執地去獨立,有時,簡直讓人心痛。他必須很殘忍地克制自己,不因為同情和愛而讓她松懈下來,這種“克制”,比跟她共同吃苦還痛苦,而她能了解。嫣然和安騁遠也能了解。

嫣然和安公子成為他們夫婦精神上最大的鼓勵,實質上最大的支持。他們四個人常一起出去,吃小館子,逛街,看朋友。嫣然從各種日常生活中來教育巧眉,從餐桌的禮貌,刀叉的用法,到衣物的選擇,甚至憑嗅覺來辨別植物。於是,巧眉也會插花了,也會使用洗衣機了,也會用吸塵器了,也會交朋友了……她和鄰居都成了朋友,而且,她收了好幾個學生,都是鄰居的孩子們,她教他們彈琴,教得又好又有耐心,她常鼓勵那些信心不夠的孩子:

“我瞎了,都能彈,你們能看譜,能看到琴鍵的位置,你們一定能彈,能成為鋼琴家!”

逐漸地,淩康發現,孩子們崇拜她,鄰居們喜愛她,她建立起自己的王國來了,她有了信心,有了快樂了。她不再處處倚賴淩康而生活了。她變得很忙碌,忙著學習,也忙著把自己的所長,去分散給周圍的人。

就這樣,一年下來,她活了。

她活了!以前的她,只有小半個是活著的,大半個是死的。現在的她,是活生生的,健康的,愉快的,充滿了信心和生命力的!她已重生,從灰燼中重生!

火鳥。淩康聽著那兩位太太爭執巧眉是否失明時,他就在自我舉杯。哦!多感謝一年前那個晚上!多感謝那個紀念日!五月二十日!哦,為火鳥幹杯!他自己舉杯,自己幹掉杯子。

客廳裏依舊人聲喧嘩,有些年紀大的客人已經散了。年輕的一夥不肯走,打開唱機,放著唱片,他們有的跳起舞來了。安公子排開人群,找到了淩康,他一把抓住淩康,怪叫著說:

“不得了!不得了!”

“怎麽了?”淩康笑著問,早已習慣安公子的“故作驚人”之舉。

“那姐妹兩個啊,”安公子瞪大眼睛說,“完全忘記她們是已婚婦人了,正在那兒大大誘惑年輕小夥子呢!而那些小夥子啊,也入了迷了!快快!我們不去保護我們的所有物的話,說不定會被別人搶走!”

“放心,”淩康一語雙關,“女人偶爾會‘虛榮’一下,男人偶爾會‘忘形’一下,這只證明女人的可愛,男人的多情,並不會有什麽大妨礙的。安公子,我是過來人,別緊張,讓她們去‘任性’一下吧!”

安公子滿臉通紅,又習慣性地對淩康一揖到地。

“你是不是預備記一輩子?”他問。

“哦,”淩康笑著。定睛看安騁遠。“我們都會記一輩子,當我們老了,兒孫繞膝了,我們還會記住那件事。瓜棚架下,我們還會和兒孫談那個故事。不過,我也要坦白告訴你一件事……”

“什麽事?”

“我——也非常喜歡嫣然,她本來是我的女朋友,如果沒有你老兄介人,我可能——一箭雙雕!”

“嘿嘿!”安公子幹笑起來。“男人,真是貪心透頂!怪不得嫣然常說,天下男人,烏鴉一般黑……”

淩康的眼睛,不由自主地被那姐妹二人吸引住了,她們正和兩位男士跳著舞,那兩位男士都要命地“風度翩翩”,而兩位女士都要命地“嬌媚迷人”!

“等等,安公子,別談烏鴉怎麽黑了,”他把酒杯放在桌上。“談談火鳥怎麽紅吧!看樣子,你的‘緊張’有點道理,這姐妹二人好像安心要把天下男人,個個燃燒起來!她們——簡直在放火呢!去吧!安公子。快去抓牢我們的兩只火鳥吧!”

他們走了過去,很禮貌地,很優雅地,雙雙對那兩位男士一個深鞠躬:

“請把你們的舞伴讓給我們好嗎?”

兩位男士讓開了。安公子擁住了嫣然,淩康擁住了巧眉,他們翩然起舞。唱片上是支老歌《你照亮我的生命》,他們舞著舞著,緊緊地擁抱著,緊緊地依偎著,緊緊地臉貼著臉,心貼著心,一直舞著舞著舞著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