尾聲

這是一棟郊外的小屋。

小屋前,有個小小的花園,花園裏,種滿了各種各樣的花朵。玫瑰、薔薇、茉莉、九重葛、萬年青、菊花、蔦蘿……簡直數不勝數。

這正是五月,天氣還不太熱,陽光燦爛,而繁花似錦。在那花園深處,有一棵高大的鳳凰木,鳳凰木下,有張舒適的軟椅,軟椅上,坐著一個年輕人。他懷裏抱著塊木頭,正在精心雕刻著什麽。

不用猜,這當然就是梁致文。他額上微有汗珠,卻舍不得那麽美好的陽光,舍不得那滿園的花香,他不想進屋子裏去。但是,他有些累了,放下那雕刻了一半的東西,他仰躺下去,望著那棵鳳凰木,忽然有所發現,他就急急地呼叫起來:

“初蕾!初蕾!你來看!”

初蕾從屋子裏面跑出來了。她穿著件簡單的家常服,腰上圍著圍裙,頭發已經長垂腰際,隨隨便便地披散在腦後。她紅潤、健康、漂亮,而快活。

“什麽事?”她奔到致文身邊。“想進去了嗎?我去把拐杖拿來!”

“不要!”致文伸手拉住她。“你看這棵鳳凰木!”

她擡頭向上看,鳳凰木那細碎的葉子正迎風搖曳,整株樹又高又大,如傘如蓋如亭地伸展著。她困惑地說:

“這鳳凰木怎樣了?”

“像不像許多年前,你學校裏那棵紅豆樹?”

她看著,笑了。

“是的,相當像。”

他把她的手拉進自己懷裏。

“那是很多年很多年前的事了,是嗎?”他問,微微有點感慨。

“那是上輩子的事,你提它幹嗎?”

“我在想,”他微喟著,“你實在不應該嫁給一個殘……”

她一把用手蒙住了他的嘴,阻止了他下面的話。

“聽我說!”她穩定地說,“前年,我在你床前又哭又說又叫,那時,我以為你死定了。可是,你會看了,你會說了,你又會雕刻了。明年,說不定你就會走了。即使你永遠不會恢復走路,你也該知足了,最起碼,你可以愛人和被愛。這世界上,還有什麽事比這兩樣更重要呢?”

他凝視著她,是的,世界上,還有什麽事比這兩樣更重要的呢?他實在不能再對命運有所苛求了!

屋裏,有電話鈴聲傳來,初蕾放開他,奔進屋裏去接電話,一忽兒,她又跑了出來,臉上有副似笑非笑的表情。致文看著她,問:

“誰的電話?”

“雨婷。”

“有事嗎?”

“她提醒我,再有一星期,就是小再雷的兩歲生日!”她深思地看著致文,“致文,假如二十二年後,你來告訴我,你又有了一個愛人,我不知道我會不會有媽媽這麽好的風度。”

“你決不會!”致文說。

“是嗎?”她挑起了眉毛。

“你是一條白鯨,你會把我吃掉!吃得連骨頭都不剩!”

她笑了,斜睨著他。“不要把人看得那麽扁,如果你那個愛人像杜阿姨一樣通情達理,說不定我也能接納,等於多一個閨中知己,像媽媽這樣,即使世俗不能接受,又怎麽樣呢?”她瀟灑地甩思頭,仿佛“那一天”已成“定局”。

“好,”致文擡著眉毛,望著天空。“謝謝你批準,二十二年後,我一定不讓你失望,給你一個‘閨中知己’!”他說。

“你敢!”她大叫,順手摘了一朵花,打在他的臉上,“想得可好!”他伸手抄住了這朵花,笑了。

“江山易改,本性難移!”他說,把小花送到鼻端去。忽然,他看著那朵花,呆住了。

“怎麽了!”她伸過頭去看。

“石榴花!”他出神地說,“我不知道你種了石榴花,我也不知道,又到石榴花開的季節了。”

她注視著那朵石榴花,微笑起來。

“大驚小怪!石榴花有什麽稀奇?我這花園裏還有稀奇的玩意呢!”

“是什麽?”

“不告訴你!”

他伸手抓住她。“少故作神秘了!”他說,“你以為我不知道嗎?去年年底,你在那邊墻角偷偷摸摸地種下一顆種子,今年,它居然冒出嫩芽來了。我只是不懂,你為什麽要種它?難道你沒念過那首詩:‘泥裏休拋取,怕它生作相思樹’嗎?”

“因為那是錯誤的!”她忽然羞赧起來,臉紅了。“紅豆樹並不是相思樹!”

“好,你種棵紅豆樹幹什麽?”

“那顆紅豆——就是你的那顆。”她羞羞澀澀地、結結巴巴地說,“我只是種下去試試看,誰知道,它真的發芽生長了。我在想,它將來會長成一棵大樹,等……咱們的孩子大了,或者會問我:‘媽,為什麽院子裏有棵紅豆樹?’我就會對她說:‘我要告訴你一個——一顆紅豆的故事!’”

他怔怔地望著她。

“咱們的孩子?”他喃喃地問。

她驀然間滿面紅潮,站在他面前,她把他的頭攬入懷中,用雙手緊緊地抱著他,讓他的頭貼在她的肚子上。於是,他立刻明白了!他抱緊她,喜悅地,激動地,狂歡地問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