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章(第3/4頁)

她驚跳了一下。

“你怎麽會打架?你一定打輸了。”

“是的,打輸了。否則,也不會掛彩了。”

“你和誰打架?”

“致中。”

她愣住了。微張著嘴,她傻傻地望著他,又傻傻地問了一句:

“為什麽?”

他燃起了煙,不說話。眼光只是定定地看著手上的煙蒂。一縷輕煙,正裊裊地從煙蒂上升起,緩緩地在室內擴散。她愣了好幾秒鐘,終於低低地、擔憂地、小心翼翼地、細聲細氣地說了兩個字:

“為我?”

他仍然不說話,只是猛抽著煙。於是,她伸手從他手中奪下了煙蒂,弄熄了。她凝視著他,命令似的說:

“告訴我!”

他掉回眼光來,正視著她。他的眼睛又閃著那種特殊的光芒,深邃如兩口深井,她看不清那井有多深,更看不清井底藏著些什麽。不自覺地,她就在這注視下緊張起來,她的呼吸急促,胸口起伏不定。

“是的,為了你!”他坦率地說,喉嚨低啞,“我要他來向你道歉,他不肯。”

她一唬地就從沙發上站不起來,她的臉漲紅了。懊惱、憤怒、悲哀、難堪……各種情緒都混合著對她像海浪般卷來,而最最讓她受不了的,是她那自尊心所蒙受的打擊,是她的驕傲再一次被踐踏。她惡狠狠地盯著他,惡狠狠地握著拳,惡狠狠地叫了起來:

“誰要你多管閑事?誰要你去找他來道歉?我和他的事是我們自己的事,根本用不著你熱心,用不著你幹涉!你就該躲在房間裏,去念你自己的詩,作你自己的論文!你管我們幹什麽?你這個莫名其妙的糊塗蛋……”

他閉了閉眼睛,臉色在一刹那間就變得慘白了。一句話也沒再說,他從沙發裏站起身,轉身就往客廳門口走去。她呆住了,停止了嚷叫,她愕然地張著嘴,瞪視著他那毅然離去的背影,倏然間心如刀割,她大喊:

“致文!”

他停了停,沒有回頭。他又舉步向客廳外走去。

“致文!”她再叫,聲音弱了下來。

他仍然往門外走。

“致文!”她第三度叫,聲音低弱得如同耳語。

他已經走到門口,伸手去轉那門鈕。

她倒進了沙發裏,用手抱住了頭,把整個臉孔都埋在一個靠墊裏。她聽到大門開了,又聽到門關了。他走了!他走了!她趕走了他!她罵走了他!她氣走了他!她呻吟著用牙齒咬住了靠墊,後悔得想馬上死去。不要!不要!不要!她心裏在狂喊著。致文,請留下來,請留下來,請留下來!她心裏在悲鳴著。我不要罵你,我罵的是他,我不要罵你!致文,你這個傻瓜,你為什麽要走?我需要你!需要你!需要你!……

有人無聲無息地靠近了她,有只手伸過來,去取那個緊壓在她臉上的靠墊。是誰?阿芳?還是母親?她狐疑著,卻下意識地更抱緊了靠墊。於是,她聽到一聲幽幽長嘆,那熟悉的、低沉的、略帶沙啞的嗓音就在她耳邊響起了:

“你要把自己悶死嗎?初蕾?”

是致文!他沒有走!她飛快地擡起頭來,把靠墊扔得老遠。她立即面對著他的臉,他的臉色仍然蒼白,他的眼睛仍然深幽,他的眉頭仍然緊蹙……而他那眼底眉梢,卻充溢著一片狼狽的、熱烈的深情。她低喊了一聲,立即忘形地投進了他的懷裏,用手牢牢地抱住了他的腰。

“致文,你不要走,不要生我的氣,請你不要生我的氣……”她哭了,眼淚不受指揮地滾了出來。“你瞧,你說你不會讓我哭你還是把我弄哭了……”她胡亂地說著,自己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麽。“你很壞,你壞極了!你明知道我不是安心罵你,你把我弄哭……瞧,你把我弄哭……”

他推開她的身子,用雙手捧住了她的臉,她那淚珠正晶瑩閃亮的沿頰滾落,一串串的像紛亂的珍珠。他喘了口氣,啞聲低喊:

“不許哭了。”

淚水還是滾下來。

“你再哭,”他溫柔地、威脅地說,“你再哭我會吻你!”

她根本沒聽清楚他在說什麽,淚珠依然滾下來。然後,猝然間,他就一把擁住了她,把嘴唇緊壓在她的唇上。她有片刻思想停止,只覺得頭腦中昏昏沉沉,她不由自主地反應著他,近乎貪楚地迎接著那種令她暈眩的甜蜜。她感到渾身火熱,好像自己已變成了盆熊熊爐火,正在那兒燃燒,燃燒,燃燒……多麽瘋狂的火焰,多麽完美的燃燒……她呻吟著,恨不能讓自己在這瘋狂的甜蜜中,被燃燒成灰燼。

不知道過了多久,終於,他的頭擡起來了。她的眼睛仍然闔著,長睫毛密密地垂在那兒。她的面頰嫣紅如醉,那濕潤的、紅艷艷的嘴唇,像浸在酒裏的櫻桃。她面頰上還殘留著一滴淚水,像清晨在花瓣上閃爍的露珠。他俯頭再吻幹了這滴露珠,她的眼睛才慢慢地、慢慢地張開了。他們相對凝視,兩人都在一種近乎催眠的情緒中,緩慢地蘇醒過來。兩人眼中都逐漸充滿了疑懼與驚悸的神色,然後,她忽然推開他,退到了沙發的一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