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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為什麽不到溪邊去走走?”他突然擡起頭對我說,緊繃的臉上沒有絲毫笑容。

他在下逐客令了。我識趣地站了起來,一語不發地把鐵絲放在田埂上,就掉轉身子,向幽篁小築走去。我沒情緒去溪邊,最起碼,在這種不愉快的氣氛中沒有心情去。我穿過竹林,越過家畜的欄柵,走向淩雲的鴿房,鳥類應該比人類友善些,我想。

章伯母正在鴿房前面,用碎米喂著鴿子,同時打掃著鴿籠。

“去散步了嗎?”她微笑地問我。

“在田間走了走,”我說,“淩雲呢?她怎麽不管鴿子了?”

“她在繡花昵呢,”章伯母說,把晚霞用手指托了出來,憐愛地撫摸著它的羽毛。“淩雲怕臟,清理鴿籠的工作她向來不管,這鴿子真漂亮!”

晚霞撲了撲翅膀,飛向天空,在天空中盤旋了幾圈,就越過竹林,不知飛向何方去了。章伯母看了看我,關切地問:

“有什麽事嗎?你看來不大高興的樣子。”

“沒有。”我說,逗弄著珊瑚,用手指頂住它勾著的嘴,輕叫著說,“珊瑚,珊瑚。”

“瑚瑚,瑚瑚。”它說。

我笑了,多麽可愛的小東西呀!盡管沒有剪圓它的舌頭,它仍然有著學習的本能呢。

離開了章伯母,我走向我的房間,推開房門,我有一秒鐘的遲疑;淩風正坐在我的書桌前面。我沖進去,摜上房門,一下子就站在淩風身邊,他正捧著我那本“幽篁小築星星點點”,看得津津有味。我大叫了一聲,劈手奪過我的本子,嚷著說:

“誰允許你動我的東西?”

他笑得前俯後仰,指著我說:

“好詠薇,你什麽時候把我們幽篁小築變成動物園了呀?”

我瞪大眼睛,他笑得更厲害了。拿起本子,在翻開的一頁上,我看到我自己的筆跡,清清楚楚地寫著我對章家每個人的評語:

章淩風:一只狡猾而漂亮的公鹿。

章淩霄:一只沉默工作的駱駝。

章淩雲:一只膽怯畏羞的小白兔。

章一偉:一只粗線條、壞脾氣的大犀牛。

朱舜涓:一只精細靈巧的羚羊。

我把本子扔在桌子上,瞪視著章淩風,用冷冰冰的語氣說:

“你不該侵人入私人產業裏。”

“我並不想將這產業占為己有呀!”他滿不在乎地說。

“這種偷看的行為是惡劣的!”我繼續說。

“你應該習慣於我的惡劣。”他的嘴邊依然帶著笑,眼光灼灼地盯著我。

“我想你一向都對你惡劣的行為感到驕傲,”我說,“像撒謊、欺騙、捉弄別人,甚至諷刺、謾罵、玩弄女孩子……你就代表這一代的年輕人,有點小聰明而不務正業……”

“慢著!”他打斷我,笑容消失了。“僅僅看了看你的小冊子,就該換得你這麽多的罪名嗎?還是你過分地關心我?我的諷刺、謾罵、玩弄女孩子使你不安了嗎?”

“別強詞奪理!”我漲紅了臉,“不要以為每個人都欣賞你的油腔滑調!”

“你也別太盛氣淩人!”他豎起了眉毛,“以為所有的人都該接受你的教訓!”

“你犯了幼稚病!”

“你才犯了狂妄病!”

“你比我狂妄一百倍!”

“你像個嚕蘇的老太婆!”

“沒有人要你逗留在這裏!你盡可以不聽我嚕蘇!”

“我會走,用不著你趕!”他憤憤然地站起身子,對我惡意地癟了癟嘴,“告訴你,好小姐,隨便發脾氣並不代表你比別人優越,不管你怎樣做出驕傲自負的樣子來,你仍然是個毫不懂事的小女孩!你對這個世界知道多少?你對人的了解又有多少?你只是自以為懂得多,自以為站得直,你才是真正犯了幼稚病!”他搖搖頭,再加上一句:“既幼稚又狂妄!”

我為之氣結,站在門口,我打開房門。

“請你出去!”我說。

他走向門口,用手支著門框,對我冷冷地凝視了兩秒鐘。

“我記得你對我說過一句話:輕浮和貧嘴都不代表幽默。這句話確實讓我獲益不少。我現在也要告訴你一句話:任意教訓別人和發泄脾氣都不是灑脫!”眯起眼睛,他從眼縫裏望著我,“你比一粒沙子還渺小,認清了這一點,你再去教訓別人!”

砰然一聲,他帶上了房門,消失在門外了。我愣在那兒,好一會兒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麽,做些什麽。然後,一陣懊惱和悔恨的感覺抓住了我,我不知道為什麽要和淩風吵架,他所偷看的東西並沒有什麽了不起,我原可以一笑置之的。而我卻把情況弄得那麽糟糕,不但毀壞了原有的愉快氣氛,還自討了一番沒趣。走到床邊,我平躺在床上,用手枕著頭,呆呆地瞪視著天花板。半晌,我冷靜了下來,不禁回味著淩風說的話,越回味就越不是滋味,我開始恨他了,恨他的話說得那樣刻毒,那樣不留余地!本來,清晨我曾有那麽好的心情,而現在,什麽都不對頭了,先是淩霄,後是淩風,把我所有的熱情全打進了冷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