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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們在清晨到達了高雄,天才蒙蒙亮,台北雖然下雨,高雄卻顯然是晴朗的好天氣。下了火車,小雙拿出地址,叫了一輛計程車,我們直駛向盧友文住的地方。

車子停在苓雅區的一個小巷子裏,我們下了車,小雙核對著門牌,終於,我們找到了。那是一棟二層樓的木造房子,破舊不堪,樓下還開著腳踏車修理店,顯然,盧友文只有能力分租別人的屋子。小雙在門口佇立了幾秒鐘,低下頭,她看到胸前的墜子,在這種情緒下,她依然細心地把墜子放進了衣領裏,以免盧友文見到。然後,伸手扶著我的肩膀,她把頭在我肩上靠了一會兒,半晌,她毅然地一仰頭,臉上已帶著笑意,她對我說:

“笑笑吧!詩卉!”

我真希望我笑得出來,但是我實在笑不出來。小雙伸手按了門鈴,一會兒,一個睡眼模糊的小學徒開了門:

“找誰?”

“盧友文先生!”

“樓上!”

我們沿著一個窄窄的小樓梯,上了樓。這才發現樓上用木板隔了好幾間,盧友文住在最後面的一間,正靠著廁所,走過去,撲面就是一陣濃烈的臭味,使人惡心欲吐。我心想,住在這樣的地方,難怪要生病!到了門口,小雙又深吸了口氣,才伸手敲門。

“誰?”門內傳來盧友文的聲音。

小雙靠在門框上,閉了閉眼睛,無法回答。

“嘩啦”一聲,門開了,盧友文披著一件破棉祆,站在門口。一頭亂蓬蓬的頭發,滿臉的胡子,深陷的眼眶,尖削的下巴,我一時幾乎認不出他來。只有那對漂亮的眼睛,仍然閃爍著一如當年的光芒。看到我們,他呆住了,似乎以為自己在做夢,他伸手揉了揉眼睛,對小雙“努力”地“看”過去,訥訥地說了句:

“好奇怪,難道是小雙?”

小雙拉著我走進屋內,關上了房門。她對盧友文凝視著,苦苦地凝視著,嘴角逐漸浮起一個勉強的微笑。

“是的,是我,”她輕柔地說,眼底充滿了痛楚與憐惜,聲音裏帶著微微的戰栗,“不歡迎嗎?”

盧友文的眼睛張大了,驚愕、困惑和迷茫都明寫在他的臉上。但是,一瞬間,這所有的表情都被一份狂喜所取代了,他張開了手臂,大聲說:“如果是真的,證實它!小雙!因為我最近總是夢到你來了!”小雙縱身投進了他的懷裏,用手攀著他的脖子,她主動地送上了她的嘴唇。立刻,他們緊緊纏在一塊兒,熱烈地、激動地擁吻著。那份激烈,是我一生也沒見過的。小雙似乎要把她全身的熱力,和全心的感情,都借這一吻來發泄凈盡,更似乎想把她所有的生命力都在這一吻中注進盧友文的身體裏。盧友文更是狂熱而纏綿,他不住地吻她,不停地吻她,用手牢牢地箍緊了她,好像只要他一松手,她就會飛掉似的。

終於,盧友文擡起頭來了,他眼裏蘊滿了淚光,他捧著小雙的臉龐,不信任地看著她,看了又看,看了又看,不知道看了多久,他好像才真有些相信,這是小雙了!他的眼光渴求地在她臉上逡巡,好一會兒,才低低地說:

“你來了,是表示原諒我了嗎?還是同情我?是李謙告訴你的,是嗎?他說我病了,是嗎?其實我很好,我只是過度疲勞,我很好……哦,小雙!”他叫,“如果我生病能使你來看我,我寧願生病!”

小雙的牙齒咬緊了嘴唇,她幾乎要崩潰了,但她始終勇敢地直視著他,好半天,她才放松了咬住的嘴唇,激動地、幽怨地、低啞地說:“友文,你好狠心,離開這麽多年,你連一點消息都不給我,你好狠的心!”

盧友文惶恐而慌亂。

“在我沒有拿出成績來以前,我還能給你消息嗎?離婚那天,你是那麽堅決,那麽銳利,那麽盛氣淩人,我如果再拿不出成績,我怎能面對你?小雙,你記得……”

“我已經忘了!”小雙說,“我只記得我們美好的時刻!”

“別騙我!”盧友文啞聲說,“我不能相信這個!我們在一起,何曾有美好的時刻?我做了那麽多的錯事,給了你那麽多的折磨……哦,小雙!”他大大地喘氣,“你還在恨我嗎?告訴我!”

“如果恨你,我就不來了。”

盧友文的身子戰栗了一下,狂喜燃亮了他的臉。

“小雙,你知道嗎?人在失去了一樣珍寶之後,才知道那珍寶的價值!這些年來,我反復思索,有時竟不相信自己會做錯了那麽多事!”

他用手指撫摸小雙的面頰,“小雙,你真有這樣的雅量嗎?難道你還能原諒我嗎?我想過幾千幾萬次,我一定失去你了!我不能要求你做一個神,是不是?我給你的折磨和侮辱是一個神都不能忍受的,怎能再要求你原諒?你用離婚來懲罰我是對的,失去你我才知道多愛你,這些年來,我只能刻苦自勵,所有的思想和意志,都集中在一件事情上,寫一點東西給你看!我寫了,你知道嗎?這次,我是真的寫了,不是只說不做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