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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小雙,今夜,奶奶幫你帶孩子,你趕快去睡吧,瞧,兩個眼睛都凹進去了,這一個晚上,你不知受了多少罪呢!有什麽事,什麽話,都明天再說吧!今晚,大家都睡覺去!”

“不!”小雙忽然擡起眼睛來,對滿屋子環視了一眼,她的淚痕已經幹了,精神也好多了,只是臉色仍然蒼白,下巴瘦得尖尖的。她的眼神堅定,語氣堅決。“難得大家都在,為了我,全家一定沒有一個人休息過,我知道大家都累了,但是,有幾句話,我非說不可,請你們聽我說完,再去休息。”

大家都坐了下來,呆呆地瞅著她,詩堯尤其是動也不能動,直望著她。她的聲音裏,有種使人無法抗拒的力量。

“今晚,”她靜靜地說了,聲音很平靜,平靜得像是在敘述一件別人的事情,“我抱著孩子跑出去的時候,我是決心不要活了,是決心帶著孩子圖一個幹脆的了斷。我不忍心把彬彬交給她父親,讓她繼續受罪。我想,我死,孩子也只有死,死是一種解脫,只要死了,就再也沒有煩惱和悲哀了。叫了一輛計程車,我到了火車站,想去臥軌,但是,看到那軌道時,我猶豫了,我不能讓我的孩子死得血肉模糊。於是,我走到了十三號水門,想要去跳水,站在水邊,我看到了水裏的倒影,水波蕩漾,我和孩子的影子也在水裏蕩漾,我又覺得跳不下去,我不能把我的女兒投進這冰冷的水中……”

我不自禁地和詩堯交換了一個注視,詩堯深深地抽著煙,他的臉籠罩在煙霧裏,顯得好模糊,他的眼睛卻亮晶晶地凝視著小雙。

“……就在我遲疑不決的時候,彬彬哭起來了,”小雙繼續說,“我低頭望著孩子,看到她那張好無辜、好天真的小臉,我心裏一動,我想,我即使有權利處死我自己,我也沒有權利處死這孩子。於是,我爬上了河堤,滿街走著,想找一個安全的地方,托付這個孩子,我也——曾經到這兒來過。”她掃視我們,我們明明看到她現在好端端地在眼前,並未臥軌或跳水,卻都忍不住懊惱地低嘆一聲,如果我們派個人坐在門口,不是當時就可以抓住她了嗎?“我想把孩子放在你們門口,相信你們一家人那樣熱心,那樣善良,一定會把這孩子撫養成人。可是,就在我要放下孩子的時候,我又猶豫了。孩子的生命是我給她的,不是她要求的,更不是朱家給予的,我有什麽資格和權利,放棄自己應盡的義務,把這樣一副沉沉重擔,交給朱家?於是,我又抱著孩子走了。我又想,孩子有父有母,如果母親死了,她就該跟著父親活下去,抱著孩子,我又折向浦城街,可是,我忽然想起,友文說過,孩子並不是他要的,是我要生的,當初他確實想拿掉這孩子,是我堅持不肯才生下來的。我望著孩子說:不,不,我不能把你給友文,因為他並不要你!事實上,友文除了夢想之外,他什麽都不要。如果我把孩子留給他,那一定比帶著孩子投水更殘忍!這樣,我走投無路,仿徨無計,抱著孩子,我在街頭無目的地躑躅徘徊,孩子餓了,開始一直哭,她越哭,我的心越絞扭起來。人,想自殺的念頭常是幾秒鐘的事,度過了那幾秒鐘,求死的欲望就會平淡下去。逐漸地,我想通了,我不能死!因為我還有責任,因為這孩子是我生的,因為我最恨沒有責任感的人,自己怎能再做沒有責任感的事!我要活著,我必須活著!不只為了孩子,還為了許多愛我的人;我死去的父母不會希望我如此短命!還有你們:朱伯伯,朱伯母,奶奶,詩卉,詩晴,詩堯”她的眼光在詩堯臉上溫柔地停了幾秒鐘,“你們全體!我的生命不像我想象的那樣渺小,那樣不值錢,我要活著,我必須活著,所以,我回來了!”她住了口,輕輕地囁著茶,我們全不自禁地透出一口長氣來。奶奶立刻用手環抱著她,拍著她的身子,喘著氣嚷著:

“還好你想通了!還好想通了!多麽險哪!小雙,你以後再也不可以有這種傻念頭了!答應奶奶,你以後再也不轉這種傻念頭了!你瞧奶奶,七十幾歲的人了,還活得挺樂的,你小小年紀,前面還有那麽一大段路要走呢,你怎麽能尋死呢?”

“小雙,”詩堯這時才開口,他的眼神說了更多他要說的話,“再也不可以了!你再也不可以這樣了!”

小雙瞧瞧奶奶,又瞧瞧詩堯,她點點頭,正色說:

“我答應,我以後再也不尋死了。只是,我也有事,要求奶奶、朱伯伯和朱伯母做主!”

奶奶怔了一下,說:

“你說,是什麽事,只要你好好的,有任何為難的事,奶奶都幫你解決!”

小雙低下頭去,她默然片刻,終於,她又擡起頭來了,神情平靜而嚴肅,莊重而坦白,她說了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