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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天過去了是黑夜,黑夜過去了是白天。地球無聲無息地運轉著,三年的時間,悄悄地過去了。

這是混亂的一天,從一清早,家裏就亂成一團。早上,江雁容起身沒多久,程心雯就來了,跟著程心雯一起來的,是一陣嘻嘻哈哈的笑鬧和打趣。江雁容羞淫地站著,多少有點緊張和不安,程心雯拍著她的肩膀說:

“還發什麽呆?新娘子?趕快去做頭發,我陪你去。你看,為了給你當女儐相,我本來想剪短頭發的都沒剪,誰教你留那麽一頭長發,我也只好留長頭發陪你。快走吧,到海倫去做,那兒的手藝比較好。”

和程心雯一起到了理發店,程心雯像個指揮官似的,指示著理發師如何卷,這邊要彎一點,這邊要直一點,弄了半天,等江雁容戴著滿頭發卷,被套進吹風機的大帽子裏,程心雯就在她旁邊一坐。突然嚴肅地說:

“江雁容,有句話一直想問你,最近你忙著結婚的事,我也沒辦法和你談話。老實告訴我,你嫁給李立維,是不是完全出於愛情?”

“你這話怎麽講?”江雁容皺著眉頭說,“李立維在台灣無親無友,一個窮無立錐之地的苦學生,不為愛情還能為什麽別的東西而嫁給他呢?”

“我的意思是說,”程心雯抓了抓頭,中學時代那份憨直仍然存在,“你對康南已經完全忘懷了嗎?”

江雁容鎖起了眉頭,一清早,她一直告誡著自己,今天絕不能想到康南!可是,現在程心雯來揭傷症了。她嘆了口氣說:

“程心雯,我和康南那段事你和周雅安是最了解的,我承認三年來,我並不能把他全然忘懷,但是,現在我既擇人而嫁,以後就再不提、也不想這個人了!當然,我欠康南的很多,可是,我是無可奈何的。他的一個朋友說得好,我和康南僅僅有情而無緣!和李立維,大概是有緣了吧!”

“有沒有情呢?”程心雯追問。

“當然也有,我欣賞他,喜歡他,也感於他的深情。”

“我有一句話要說,江雁容,”程心雯嚴肅地說,“好好做一個好妻子,盡量去愛李立維,他是個非常好的人!康南那件事已經過去了,不要讓康南的陰影存在你和李立維的中間!”

江雁容感激地看著程心雯,在程心雯灑脫的外表下,向來藏著一顆細密的心。她知道程心雯這幾句話是語重心長的。她對程心雯點點頭:

“謝謝你,程心雯,這是我們最後一次提康南,以後大家都不要再提了!”

做好了頭發,回到家裏,家中已經充滿了客人,周雅安和葉小蓁也來了,葉小蓁吱吱喧喳的像只多話的小鳥。舅母、姨媽更擠了一堂,圍著江雁容問長問短。江太太在客人中周旋,大家都爭著向她恭喜,她心裏是欣慰的,三年前為救江雁容所做的那番奮鬥猶歷歷在目,而今,江雁容終於嫁了個年輕有為的男孩子。雖然太窮了,但沒關系,年紀輕,總可以奮鬥出前途來,如果跟了康南,前途就不堪設想了。欣慰之余,她也不無感慨,想起當年和康南的那次大戰爭,那種痛苦和努力,今天這一聲“恭喜”,付出的代價也真不小!

午飯之後,江雁容被按在椅子裏,七八個人忙著給她化妝,穿上了那件裏面襯著竹圈圈的結婚禮服,裙子那麽大,房間都轉不開了。程心雯也換上了禮服,兩個人像兩只銀翅蝴蝶,程心雯滿屋子轉,笑鬧不停。江雁容則沉靜羞澀。屋子裏又是人,又是花,再加以各種堆滿桌子的化妝品、頭紗、耳環……使人心裏亂糟糟的。江雁容讓大家給她畫眉,搽胭脂、口紅,隱隱中覺得自己是個任人擺布的洋娃娃。終於,化妝完了,江雁容站在穿衣鏡前,鏡子裏那個披著霧似的輕紗,穿著綴滿亮片的白紗禮服,戴著閃爍的耳環項鏈的女孩,對她而言,竟那麽陌生。好一會兒,她無法相信鏡子裏的是她自己。透過鏡子裏那個濃妝的新娘,她依稀又看到那穿著白襯衫黑裙子的瘦小的女孩,正佇立在校中荷花池畔捕捉著夢想。她的眼眶濕潤了,迅速地擡了一下頭,微笑著說:

“化妝太濃了吧?”

“要這樣,”周雅安說,“等會兒披上面紗就嫌淡了!”

門口的客人一陣喧囂,她聽到汽車喇叭聲,和“新郎來了!”的呼叫聲。她端坐在椅子上,李立維出現了。他含笑打量著她,笑容裏有著欣賞和掩飾不住的喜悅。她羞澀地掃了他一眼,他漂亮的黑眼睛那麽亮,她不禁想起他第一次到他們家裏來,為了拜訪他崇拜已久的江教授,而江仰止碰巧不在家,她接待了他。那時候,她就想過:“多漂亮的一對黑眼睛!如果長在女孩子臉上,不知要風靡多少人呢!”而現在,這對黑眼睛的主人竟做了她的丈夫!他站在她面前,笑得那麽愉快,但也有一份做新郎的緊張。程心雯在一邊大吼大叫著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