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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好!”她咬咬牙說,“我們等你的信來再說!雁容,現在跟我回去!在信來之前,不許到這兒來!”

江雁容默默地望了康南一眼,依然是那麽信賴,那麽深情,引起康南內心一股強烈的沖擊力。他回望了她一眼,盡量用眼睛告訴她:“你放心,我可以不要全世界,但是要定了你!”他看出江雁容了解了他,她臉上掠過一層欣慰的光彩,然後跟著江太太走出了房間。

帶著江雁容,找到了江麟,他們坐上三輪車回家,江太太自信地說:“雁容,我向你打包票,康南絕不敢寫這封信,你趁早對這個人死心吧!”

江雁容一語不發,江太太轉過頭去看她。她蒼白的小臉煥發著光彩,眼睛裏有著堅定的信任。那兩顆閃亮的眸子似乎帶著一絲對母親的自信的輕蔑,在那兒柔和地說:“他會寫的!他會寫的!”

接著而來的三天,對江太太來說,是極其不安的,她雖相信康南不敢寫這封信,但,假如他真寫了,難道她也真的就把雁容嫁給他嗎?如果再反悔不嫁,又違背了信用,而她向來是言出必行的!和江太太正相反,江雁容卻顯得極平靜,她安靜地期待著康南的信,而她知道,這封信是一定會來的!

這是整個家庭的低潮時期,江家被一片晦暗的濃霧所籠罩著,連愛笑愛鬧的江麟都沉默了,愛撒嬌的雁若也靜靜地躲在一邊,敏感地覺得有大風暴即將來臨。江仰止的大著作已停頓了,整天背負著兩只手在房裏踱來跋去,一面嘆氣搖頭。對於處理這種事情,他自覺是個低能,因此,他全由江太太去應付。不過,近來,從雁容服毒,使他幾至於失去這個女兒,到緊接著發現這個女兒的心已流落在外,讓江仰止憬然而悟,感到幾十年來,他實在太忽略這個女兒了。江太太看了江雁容的一本雜記,實際上等於一本片段的日記,這之中記載了她和康南戀愛的經過,也記載了她在家庭中受到的冷落和她那份追求情感生活的渴望。這本東西江仰止也看了,他不能不以一種新的眼光來看江雁容,多麽奇怪,十幾年的父女,他這才發現他以前竟完全不了解江雁容!那些坦白的記載提醒了他的偏愛江麟,也提醒了他是個失職的父親。那些哀傷的句子和強烈的感情使他感到愧疚和難過,尤其,他發現了自己竟如此深愛江雁容!深愛這個心已經離棄了父母的女兒。他覺得江雁容的愛上康南,只是因為缺乏了父母的愛,而盲目地抓住一個使她能獲得少許溫情的人,這更加使他感到江雁容的可愛和可憐。他知道自己有救助江雁容的責任,他想彌補自己造成的一份過失,再給予她那份父愛。但,他立即發現,他竟不知如何做才能讓江雁容了解,他竟不會表達他的感情和思想,甚至於不會和江雁容談話!江太太總是對他說:

“你是做爸爸的,你勸勸她呀!讓她不要那麽傻,去上康南的當!”怎麽勸呢,他茫然了。他向來拙於談話,他的談話只有兩種,一種是教訓人,一種是發表演說。要不然,就是輕輕松松地開開玩笑。讓他用感情去說服一個女孩子,他實在沒有這份本領。

在他們等信的第三天早上,江仰止決心和江雁容談談。他把江雁容叫過來,很希望能輕松而誠懇地告訴江雁容,父母如何愛她,要她留在這個溫暖的家裏,不要再盲目地被人所欺騙。可是,他還沒開口,江雁容就以一副忍耐的、被動的、準備挨罵的眼色看著他。在這種眼色後面,江仰止還能體會出一種反叛性和一種固執的倔犟。嘆了口氣,江仰止只能溫柔地問:

“雁容,你到底愛康南一些什麽地方?聽媽媽說,他並不漂亮,也不瀟灑,也沒什麽特別了不起的地方。”

江雁容垂下眼睛,然後,輕輕地說:

“爸爸,愛情發生的時候,是沒有什麽道理可講的,也無法解釋的。爸爸,你不會用世俗的眼光來衡量愛情吧!”

“可是,你想過沒有,你這份愛情是不合常理的,是會遭到別人攻擊的?”

“我不能管別人,”江雁容倔犟地說,“這是屬於我自己的事,與別人無關,是不是?人是為自己而活著,不是為別人而活著,是不是?”“不,你不懂,人也要為別人而活!人是不能脫離這個社會的,當全世界都指責你的時候,你不會活得很快樂。而且,人不能只憑愛情生活,你還會需要很多東西,包括父母、兄弟、姐妹和朋友!”

“如果這些人因為我愛上了康南而離棄我,那不是我的過失。爸爸!”江雁容固執地說。

“這不是誰的過失問題,而是事實問題,造成孤立的事實後,你會發現痛苦超過你所想象的!”

“我並不要孤立,如果大家逼我孤立,我就只好孤立!”江雁容說,眼睛裏已充滿了淚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