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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的頭發也白了……”

“我把頭發染白了陪你!”

康南感到眼角有些濕潤,她的微笑不能感染給他。他緊握了一下她的手,說:

“你的父母不讓你呢?”

“我會說服他們,為了我的幸福計,他們應該同意。”

“他們會認為跟著我並非幸福。”

“是我的事,當然由我自己認為幸福才算幸福!”

“如果我欺侮你,打你,罵你呢?”

“你會嗎?”她問,然後笑著說,“你不會!”

上課號“嗚”地響了,江雁容從椅子裏跳起來,看看手表,嘆口氣說:“我來了四十分鐘,好像只不過五分鐘,又要上課了,下午第一節是物理,第二節是歷史,第三節是自習課,可是要補一節代數。唉,功課太多了!”她走向門口,康南問:

“什麽時候再來?”

“永遠不來了,來了你就給人臉色看!”

“我不是道過歉了嗎?”

江雁容抿著嘴笑了笑,揮揮手說:

“再見,老師,趕快改本子去!”她迅速地消失在門外了。

康南目送她那小巧的影子在走廊裏消失,關上了門,他回過身來,看到地上有一枝白玫瑰,這是江雁容準備帶回去給葉小蓁的,可是不知什麽時候落到地下了。康南拾了起來,在書桌前坐下,案上茶杯裏的玫瑰和梔子花散發著濃郁的香氣,他把手中這一枝也插進了茶杯裏。江雁容走了,這小屋又變得這樣空洞和寂寞,康南摸出了打火機和煙,燃起了煙,他像欣賞藝術品似的噴著煙圈,大煙圈、小煙圈和不成形的煙圈。寂寞,是的,這麽許多年來,他都故意忽略自己的寂寞,但是,現在,在江雁容把春的氣息帶來之後,又悄然而退的時候,他感到寂寞了,他多願意江雁容永遠坐在他的對面,用她那對熱情的眸子注視他。江雁容,這小小的孩子,多年輕!多純真!四十歲之後的他,在社會上混了這麽多年,應該是十分老成而持重的,但他卻被這個純真的孩子所深深打動了,他無法解釋自己怎會發生如此強烈的感情。噴了一口煙,他自言自語地說:

“康南,你在做些什麽?她太好了,你不能毀了她!”他又猛吸了一口煙,“你確信能給她幸福嗎?五年後,她才二十三歲,你已將近五十,這之間有太多的矛盾!占有她只能害她,你應該離開她,要不然,你會毀了她!”他沉郁地望著煙蒂上的火光。“多麽熱情的孩子,她的感情那麽強烈又那麽脆弱,現在可能已經晚了,你不應該讓感情發生的。”他站起身來,恨恨地把煙蒂扔掉,大聲說:“可是我愛她!”這聲音嚇了他自己一跳。他折回椅子裏坐下,靠進椅子裏,陷入了沉思之中。從襯衫口袋裏,他摸出一張陳舊的照片,那上面是個大眼睛的女人,瘦削的下巴,披著一頭如雲的長發。他凝視著這張照片,輕聲說:

“這怎麽會發生的呢?若素,我以為我這一生再也不會戀愛的。”照片上的大眼睛靜靜地望著他,他轉開了頭。

“你為我而死,”他默默地想,“我卻又愛上另一個女孩子,我是怎樣一個人呢?可是我卻不能不愛她。”他又站起身來,在室內來回踱著步子。“最近,我幾乎不了解我自己了。”他想,煩躁地從房間的這一頭踱到那一頭。“雁容,我不能擁有你,我不敢擁有你,我配不上你!你應該有個年輕漂亮的丈夫,一群活潑可愛的兒女,而不該伴著我這樣的老頭子!你不該!你不知道,你太好了,唯其愛你,才更不能害你!”他站住,面對洗臉架上掛著的一面鏡子,鏡中反映的是一張多皺紋的臉和充滿困擾神色的眼睛。

第二月考過去了,天氣漸漸地熱了起來,台灣的氣候正和提早來到的春天一樣,夏天也來得特別早,只一眨眼,已經是“應是綠肥紅瘦”的時候了。江太太每天督促雁容用功,眼見大學人學考試一天比一天近,她對於雁容的考大學毫無信心,恨不得代她念書,代她考試。住在這一條巷子裏的同事,有四家的孩子都是這屆考大學,她真怕雁容落榜,讓別人來笑話她這個處處要強的母親。她天天對雁容說:

“你絕不能輸給別人,你看,徐太太整天打牌,從早到晚就守在麻將牌桌子上,可是她的女兒保送台大。我為你們這幾個孩子放棄了一切,整天守著你們,幫助你們,家務事也不敢叫你們做,就是希望你們不落人後,我真不能說不是個好母親,你一定要給我爭口氣!”江雁容聽了,總是偷偷地嘆氣,考不上大學的恐懼壓迫著她,她覺得自己像背負著一個千斤重擔,被壓得透不過氣來。在家裏,她總感到憂郁和沉重,妹妹額上的疤痕壓迫她。和弟弟已經幾個月不說話了,弟弟隨時在找她尋事,這也壓迫著她。爸爸自從上次事件之後,對她特別好,常常故意逗她發笑,可是,她卻感到對父親疏遠而陌生。母親的督促更壓迫她,只要她略一出神,母親的聲音立即就飄了過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