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三章(第2/3頁)

“是什麽?想!好好地想一想!是什麽?”

“是……是……是……啊!”她崩潰了,大顆的淚珠奪眶而出,她啜泣著大喊,“我不知道!我不知道!我什麽都不知道!”那記憶之匙斷了。她抱住了頭。“我什麽都不知道!都不知道!都不知道!不要問我!不要問我!不要問我……”

她的雙腿發軟,身子向地下溜去。他一把把她抱了起來,大踏步地走進農莊,一直走進書房,他把她放在火爐邊的躺椅上。她仍然用手抱住頭,把自己的身子縮成一團,她下意識地在逃避著什麽,她的手是冰冷的。他泡了一杯熱茶,扶起她的頭,他強迫她喝,她喝了幾口,引起了一大串的嗆咳。他放棄了茶,倒了一小杯酒,送到她的唇邊,她猛烈地搖頭。

“喝下去!”他的喉嚨喑啞。看她那種無助的模樣是堪憐的。“喝下去!你會舒服一點。”

她喝了,仍然把身子縮成了一團。他取來一條大毛越,包住了她。把火燒旺了。

“怎樣?”他看著她,焦灼地,“好些嗎?”

她的四肢逐漸放松了,臉色仍然蒼白如死。擁著毛毯,她可憐兮兮地蜷縮在那兒,眼珠浸在濛濛的水霧裏,顯得更黑,更深,更晶瑩,像兩泓不見底的深潭。她看著他,默默地看著他,眼光中充滿了祈求的、哀懇的神色。他也默默地蹲在她身邊,憂愁地審視著她。然後,她忽然輕喊了一聲,撲過來,把她的頭緊倚在他胸前,用胳膊環抱住了他的腰,一連串地說:

“不要放棄我!求你,不要放棄我!不要放棄我!”

他不知道她這“放棄”兩個字的意思,但是,她這一舉使他頗為感動,不由自主地,他用手撫摸著那黑發的頭,竟很想把自己的唇印在那蒼白的額上。可是,梁逸舟的提示在他心中一閃而過,他的背立即下意識地挺直了。她離開了他,躺回到椅子裏,有些兒羞澀,有些兒難堪。那蒼白的面頰反而因這羞澀而微紅了。

“對不起。”她訥訥地說。

他使她難堪了!她沒有忽略他那挺背的動作。小小的、敏感的人啊!他立即捉住了她的手,用自己那大而溫暖的雙手握住了她。

“你的手熱了。”他說,“好些了,是不?”

她點點頭,瞅著他。

“很抱歉,”他由衷地說,“不該那樣逼你的。”

“不,”她說了,幽幽地。“我要謝謝你,你在幫助我,不是嗎?別放棄我,請你!我已經知道了,我害的是失憶症,但是,似乎沒有人願意幫助我恢復記憶。”

“你怎麽知道你害的是失憶症?”

“我總是覺得有個陰影在我的面前,有個聲音在我的耳畔。前天,我逼問高媽,她吐露了一點,就逃跑了,她說我喪失了一部分的記憶。我知道,我那段記憶一定有個男人,只是,我不知道他是誰,他現在在哪裏。或者,”她哀愁而自嘲地微笑,“我曾有個薄幸的男友,因為,跟著那記憶而來的,是那樣大的痛苦和悲愁呵!”

他緊握了一下她的手,那小小的、溫軟的手!這只纖細的、柔若無骨的小手上會染著血腥麽?不!那蒼白的、楚楚動人的面龐上會寫著罪惡麽?不!他拍了拍她的手背,安慰地說:

“我會幫助你,心虹。但是,現在別再去想這個問題了,今天已經夠了。”

“你知道多少關於我的事?”她忽然問。

“一點點。”他回避地說。

“告訴我!把你知道的部分告訴我!”她熱烈地,激動地,抓住了他的手臂。

“只有一點點。”他深思地說,“你生了一場病,使你失去了一部分的記憶,如此而已。”他站起身來,走到桌邊,拿起了茶杯,送到心虹的手上。“喝點茶,別再想它了,你很蒼白。而且,你瘦了。”

“我病了好些天。”她說。

那麽,她是真的病了?他心中掠過一抹怛惻的溫柔。

“現在都好了嗎?”他問。

“你沒想過我,”她很快地說,“我打賭你把我忘了,你一次都沒到霜園裏來。”

他的心不自禁地一跳,這幾句輕輕的責備裏帶著太多其他的意義,這可能嗎?他有些神思恍惚了。站在那兒,他兩手插在口袋裏,眼睛注視著爐火,唇邊浮起了一個飄忽而勉強的微笑。

“我這幾天很忙。”他低低地說。

“哦,當然哪!”她說,語氣有點兒酸澀。“你一定寫了很多,一定的!”

“唔。”他哼了一聲,事實上糟透了,這些日子來,他的小說幾乎毫無進展。“雜志社向我拼命催稿,弄得我毫無辦法。”

她瞅著他,然後她垂下頭來,輕輕嘆息。這聲嘆息勾動了他心中最纖細的一縷神經,使他的心臟又猛地一跳。不由自主地,他望著她,這可能麽?這可能麽?那如死灰般的感情能再燃燒起來麽?這細致嬌柔的少女,會對他有一絲絲感情麽?是真?是幻?是他神經過敏?他在感情上,早就是驚弓之鳥,早就心灰意冷。但是,現在,他為什麽會有這種反常的心跳?為什麽在他那意識的深處,會激蕩著某種等待與期盼?為什麽那樣熱切地希望幫助她?那樣渴望她留在他的眼前?為什麽?為什麽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