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

那晚,宴會結束的時候,夜色已深,是子默把芊芊送回家的。芊芊已腳步蹣跚,醉態可掬。

杜世全和意蓮在客廳中等待著芊芊。見到芊芊發鬢已亂,滿面潮紅,眼角唇邊,全漾著酒意。杜世全已經火冒十八丈,礙著子默在場,強抑著怒氣。意蓮又著急又擔心,不住看看世全,又看看子默和芊芊,就怕杜世全會當著子默的面發作起來。子默倒是大大方方,彬彬有禮的。雖然也喝了過多的酒,但他對杜世全和意蓮仍然執禮甚恭,而且是不亢不卑的:

“杜伯伯、杜伯母,對不起,這麽晚才把芊芊送回來。因為畫會中有聚餐,大家都好喜歡芊芊,實在不舍得讓她早回家。請你們千萬不要責備芊芊,如果要怪罪,就怪罪我吧,是我設想得不夠周到。”他凝視著杜世全,微微一彎腰,坦率地再說了幾句,“最近,我和芊芊常常在一起,真佩服你們教養了這麽好的一個女兒!改天,我會正式拜訪!不打擾你們了!”

子默行了禮,轉身就走了。

杜世全怒瞪著芊芊,眼中冒著火。芊芊一看情況不妙,只想溜之大吉。才舉步上樓,杜世全就吼著說:

“你給我站住!”

芊芊只好站住,被動地看著杜世全。

“你說說,你最近到底在做些什麽?”

她張了張嘴。她想說:我愛上了一個男孩子,他的名字叫梅若鴻,可是他不要我,反而把我推給汪子默,所以,我的人和汪子默在一起,我的心想著梅若鴻。我已經掉入油鍋裏,快被煎透了,快被烤焦了,快被炸得粉身碎骨了……她當然無法說出這些話。咬咬嘴唇,她心中絞痛了起來,眼中就迅速地充淚了。一句話還沒有說,淚珠已奪眶而出。

“好了好了,”意蓮急忙攔過來,用手摟著芊芊,對世全哀求似的說,“你就不要再說她了嘛!”

“我說她了嗎?”杜世全又驚又怒。“我一句話都沒說,她就開始掉眼淚!”他瞪著芊芊,“杭州小得很,他們醉馬畫會又很有名,全是些放浪形骸,不務正業的瘋子!你要學畫,我沒有理由不許,你如果想嫁給汪子默,我告訴你,門兒都沒有!從今以後,你也不要再跟這些聲名狼藉的藝術家鬼混了,免得弄得身敗名裂!你還沒許人家呢,這個樣子,還有哪個好人家會要你?”

“世全,少說兩句吧!”意蓮拉著芊芊,就把她拖上樓去,一邊走一邊低低嘰咕,“汪子默好歹也是個知名畫家,年輕有為,家世也不錯,長相也蠻討人喜歡……幹嗎發那麽大脾氣呢?”

意蓮一邊說著,已拖著芊芊上了樓。走進芊芊的臥室,意蓮就忙忙地把房門一關,對芊芊急切而安慰地說:

“你不要急,你不要怕,快告訴娘,你是不是真的喜歡了汪子默?你盡管告訴我,我會跟你爹去爭取的!”

“娘啊!”芊芊大喊了一聲,就一把抱住了意蓮,一任自己的淚水瘋狂般滾落。她無助地、惶恐地、悲切地嚷了出來,“不是汪子默,是梅若鴻啊!”

“梅若鴻?”意蓮大吃一驚,見芊芊哭得如此悲切,嚇得六神無主了。“誰是梅若鴻?他欺負了你嗎?他占了你的便宜嗎?他是什麽人?”

“他根本不屑欺負我,不屑於占我便宜,他不要我,他眼中根本沒有我啊!”

意蓮怔怔地站著,聽不懂,也搞不清楚,整個人都傻住了。

宴會後的第三天,是醉馬畫會聚會的日子。芊芊沒有出現,她家的管家永貴,送了一封信過來。信封上寫的是“醉馬畫會全體會員收”。大家面面相覷,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,子璇急忙抽出信箋來,朗誦給大家聽:

“子璇、舒奇、致文、秀山、葉鳴、子默、若鴻,你們好!當你們收到這封信時,我已經離開杭州,去上海了。我將在我爹的公司裏,學習有關航運的事情,暫時不會回杭州了。你們一定不能理解我為什麽會突然不告而別,我一時也很難跟大家說清楚我的原因。總之,太復雜了,剪不斷,理還亂!”

大家都一臉困惑,一臉沉重。子默皺緊了眉頭,若鴻死死咬著自己的嘴唇。子璇看了看大家,又繼續念:

“仔細思量,愁腸百折。只好拋下一切,離開一陣。也許一段時日後,再面對各位,已是雲淡風輕,了無掛礙……我親愛的好朋友們!我在這裏誠心祝福你們在人生的旅途上,都可以追尋到你們所要追尋的!芊芊,五月十日於燈下。”

大家你看我,我看你,全都迷糊了。只有若鴻,眼光落在窗外遙遠的地方,內心思潮澎湃,激動而愴惻。子默臉色發青,眼神陰郁。

“怎麽會這樣?”他大惑不解地。“什麽剪不斷,理還亂?什麽雲淡風輕,了無掛礙,簡直像打啞謎嘛!”他搶過信來,“讓我再看一遍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