木偶(第2/3頁)

“人之初,性本善,性相近,習相遠,苟不教,性乃遷……”底下就變成了蚊子哼哼了。祖父點著頭,沉吟著:

“你記得住這幾句,也算不錯了,記住,人之初,性本善……苟不教,性乃遷……”他用手摸著下巴,像是突然悟出了個大道理似的,一連重復了好幾次,“苟不教,性乃遷,苟不教,性乃遷……’,然後,突然沉著臉對我說:

“小蘋,把這兩句話解釋給我聽聽!”

我把身子扭了半天,吞吞吐吐地說:

“這個嗎?苟不教,性乃遷,苟不教,性乃遷……就是,如果狗沒有叫,就是,就是……送信的沒有來!”

祖父的眉毛擡得好高,瞪著眼睛說:

“你在講些什麽東西?”

坐在一邊的祖母,突然噗哧一聲笑了出來,為了掩飾她的笑,她慌忙站起身來,跑到後面屋裏去了。祖父也會過意來,拼命眨著眼睛,忍住笑,故做嚴肅地說:

“你看,你這麽大了,連個《三字經》都講不出來,假如我要你講《千字文》,一定笑話更多了!唔!”他沉吟了一會兒,喃喃地念,“養不教,父之過,教不嚴,師之惰,子不學,非所宜,幼不學,老何為,玉不琢,不成器,人不學,不知義……”他猛然拍了一下桌子說,“好!從今天起,每天晚上,給我念兩小時書,每天早上,給我背兩小時書,先從《三字經》《千字文》著手,然後念一點《千家詩》和《唐詩三百首》,一天都不許缺!”

從此,我被書本限制了許多時間,這大概才算是我受教育的開始。我討厭讀書,每當祖父搖頭晃腦地念著什麽“雲騰致雨,露結為霜,金生麗水,玉出昆岡……”我就昏昏沉沉地想睡覺。可是,祖父這次是下定決心要教我念書了。因此,不管我怎麽不高興,依然每天要被迫在祖父身邊坐上四小時。我為這四小時一肚子不高興,追蹤原因,都因推小翠而起,於是,我把這一筆賬,全記在小翠身上了。從此,也就是小翠倒楣的開始。

小翠成了我的出氣筒,只要我心裏不高興,我就去找小翠的麻煩。小翠以她一向的柔順來對待我,她有好玩的東西,我要,她馬上給我;她有好吃的,我要,她也馬上給我。有時我高興起來,也會送她許多破舊的玩具,她都視為珍寶,把它收藏得好好的。雖然我待她不好,但她卻認為我是天下最好的人。

那年夏天,附近另一家大戶張家的兒子從長沙回來,我叫他張哥哥,是個二十歲的青年,他在長沙讀大學,十分和藹,又曉得許多城裏的東西,因此,整個夏天我就繞在他身邊,纏著他講故事,什麽“羅通掃北”、“薛剛反唐”、“薛丁山征西”……聽得津津有味。有一天,我和他在後山上玩,小翠來了。他突然拉過小翠,十分仔細地看她,說她長得非常漂亮。小翠高興得臉發紅,我卻很生氣,因為張哥哥從沒有說過我漂亮。第二天,張哥哥就在後山上架了一個畫架子、讓小翠坐在一塊石頭上,幫小翠畫一張像,小翠乖乖地讓他畫,這張畫,畫了一星期才完成。事後,張哥哥很高興地對小翠說:

“你這麽乖,我要送一樣東西給你!”

於是,他找了一塊木頭,用一把小刀雕刻起來,沒有幾天,他做成了一個小木偶,頭、手和腳都用細鐵絲連著,可以動來動去。他又用黑漆給木偶加上了頭發和五官。這小玩意兒可愛極了。大眼睛畫得像活的一樣。小翠愛得要命。我也愛得要命。起先,我要張哥哥也給我做一個,但他馬上要回長沙去念書了,沒有時間做。於是,我強迫小翠把她的玩偶送給我,小翠對我向來是言聽計從的。但是,這一次,她卻說什麽都不肯放棄這木偶。我威脅利誘全都失效之後,就開始打她,欺侮她。我扭她的手臂,扯她的頭發,趁她不注意推她摔跤。她容忍我一切的虐待,不哭也不叫。可是,那木偶卻始終不肯給我。

一天,我正在山前的小土坡上欺侮小翠,我把她按在地上,撕扯她的頭發,突然間,我的身子被人提了起來,我擡頭一看,是張哥哥!他盛怒地把我丟在草地上,指著我大聲責罵:

“你這孩子太可惡了,我從沒看過比你更自私、更乖張的孩子,你的父母怎麽管教你的!”

我從沒有受過這些,我又哭又罵。老汪突然出現了,我對老汪大叫:

“老汪,打死他!他打我!打死他!”

張哥哥挺然而立,用輕蔑的眼光望著我。老汪一語不發地走過來,把我從地下提起來,扛在肩膀上,然後轉頭對張哥哥說:

“這小姑娘早就該受教訓了!”

我在老汪肩膀上又踢又踹,大罵老汪是奸細,是渾蛋,是強盜,土匪!我咬老汪的肩膀,用指甲捏他的肉,但他毫不在意,把我扛進了家裏。我的哭叫把祖父母和父母都引了來,老汪把號哭著的我放在地下,向祖父說了事情的經過。當父親聽完張哥哥說的那幾句話後,臉色轉成了蒼白,他對祖父說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