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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也謝謝你,你的盛情招待和其他的一切!”

他走了。她茫然若失,神魂如醉。

子欣拉了她一把,詭譎地笑著說:

“走都走遠了,你也該進來了吧!”

她一驚,於是,她明白,子欣已經知道一切了,他原有貓般的嗅覺和感應。所有的事情不會逃過他的眼睛的。她不想解釋,一來不知如何解釋,二來不屑於解釋。回進了臥房,她對鏡卸裝,慢慢地取下耳環,鏡子裏反映出子欣的臉,他仍然帶著那詭譎的笑,好像他有什麽得意的事似的。忽然間,她發現子欣是那樣猥瑣庸俗,而又卑劣!她詫異自己在十年前怎會看上了他?是的,覺悟是來得太晚了,撞進了網罟的魚說:

“早知道我不走這一條路!”

但是,它已經走進去了。

子欣站在她的身後,正從鏡子裏凝視她的眼睛。他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,她出於本能地退縮了一下,他獰笑了,握緊著她的肩膀說:

“你別躲我,你躲不掉!”

這是真的,她知道。她永遠只是一個脆弱得像個玻璃人似的小女孩,稍稍加重一點力量,她就會立即破碎。她從沒有力量去反抗掙紮。兩滴屈辱而又悵惘的淚水升進了她的眼眶,子欣嘿然冷笑了。

“你心裏能容納多少秘密?”子欣說,“你見他第一眼的時候,你就向全世界宣布你的感情了,那晚和今晚,你表現得都像傻子!可是,你卻美麗得出奇!原來,你眼睛裏的光是從不為我而放的!”他扭轉她的頭,冷酷地吻她,一面欣賞從她眼中滾出的淚水。

她闔上眼睛,木然若無所知。卻一任淚泉迸放,暢流的淚洗不去屈辱,也帶不來安慰。

一個雞尾酒會上,她再度碰到了他。

人那麽多,那麽喧囂雜亂。可是,當她和他的眼光一接觸,所有的人都不存在了,這世界上只剩下了她和他。

她端著一杯酒,悄悄地避到陽台上,陽台上飄著幾點細雨。斜風細雨,霧色蒼茫,她凝視著台北市的點點燈光,神思恍惚。一個腳步聲來到了她的身後,憑那全身忽然而起的緊張,她知道是誰來了。她沒有回頭,那人靠在欄杆上,也握著一個酒杯。

“碰一下杯,好嗎?”他問。

她回過頭來,兩人有一段長時間的癡癡凝視。然後她舉起杯子,兩人輕輕地碰了一下杯子。他說:

“祝福你!”

“也祝福你!”她說。

幹了杯裏的酒,他們並立在欄杆邊上,望著雨夜裏的城市。他說:

“快走了。”

“到哪裏?”她問,淡淡地,好像毫不關心。

“美國。”

“去看你的太太?”

“還有孩子。”

她沉默了。又過了好一會兒,他說:

“我再去幫你倒一杯酒。”

他拿了酒過來,他們飲幹了酒,這斟得滿滿的一杯,還不只是酒,還有許多其他東西:包括哀愁、悵惘、迷茫和無奈。然後,他說:

“我要先走一步了。”

他真的轉身走了。她繼續凝視著黑夜,她知道他不會再走回來了,永遠!他們只見過三次面,三個刹那加起來,變成一個永恒。人生,有的是算不通的算術。

她想起前人的詞:

滿斟綠醑留君住,

莫匆匆歸去!

三分春色二分愁,

更一分風雨。

花開花謝,

都來幾許,

且高歌休訴。

不知來歲牡丹時,

再相逢何處?

“不知來歲牡丹時,再相逢何處?”她明白,她永不會和他再相逢了!永遠不會!她只能再把他的影子,藏在心靈隱密的角落,然後像只牛似的,一再反芻著存積的哀愁,咀嚼那咀嚼不盡的余味。

淚慢慢地滑下了面頰,和雨攪在一起。她苦笑了,終日,她寫一些空中樓閣的小說,而她自己,卻用生命在譜一首無題詩。

夜深風寒,點點燈光在冷雨裏閃爍,好像在嘲弄著什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