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

到家的時候,已經是晚上十點多鐘了。

殷超凡一面按門鈴,一面開始低低詛咒,因為手臂上的傷口是真正地疼痛起來了,而且,自己這一身亂七八糟的樣子,不知怎樣才能不給父母發現?他必須悄悄溜上樓,立即鉆進自己臥室去才行,希望父母沒在客廳裏看電視,希望三姐雅珮不在家,希望家裏沒有客人……他的“希望”還沒有完,門開了,司機老劉打開大門,門口那兩盞通宵不滅的門燈正明亮地照射在殷超凡身上,殷超凡還來不及阻止老劉,那大嗓門的老劉已經哇啦哇啦地嚷開了:

“啊呀,少爺,你是怎麽搞的呀?摔成這個樣子!我就說摩托車不能騎,不能騎……”

“噓!”殷超凡皺著眉噓他,壓低聲音說,“別叫!別叫!根本沒事,你不要叫得爸爸和媽知道,又該小題大作了!”

可是,已經晚了。不只老劉,花園裏還有個周媽,準是在和老劉乘涼聊天!一看到殷超凡綁著紗布回來,她就一叠連聲地嚷進了客廳裏:

“不好了!不好了!少爺受傷了!”

完了!別想溜了,逃也逃不掉了!殷超凡心裏嘆著氣,把摩托車交給老劉,就硬著頭皮撞進客廳裏。迎面,他就和殷太太撞了個滿懷,殷太太一把拉住了兒子,嚇得臉色發白,聲音發抖:

“怎麽了?超凡?怎麽了?”她望著那裏著紗布的手腕,那撕破的襯衫,那滿衣服的斑斑點點(其實,大部分是草莓汁),臉色更白了,聲音更抖了。“啊呀!超凡,你為什麽不小心?家裏有汽車,為什麽不坐?你瞧!你瞧!我整天擔心,你就是要出事!也不打個電話回來……”

“媽!”殷超凡按捺著自己,打斷了母親,“你別急,一點事都沒有,只是摔了一跤,傷了點表皮而已……”

殷文淵大步地跨了過來,真不巧!父親也在家,怎麽今晚沒宴會呢?運氣實在太壞了!再一看,糟!豈止父親在家,三姐雅珮也從樓上沖了下來,而雅珮後面,還跟著個範書婷!頓時間,他腦子裏閃過一個記憶,天!一早就和書婷約好晚上要去華國吃飯跳舞,所以才抄近路趕回家。但是,一摔跤之後,他卻忘了個幹幹凈凈!

“你先別嚷,景秋,”殷文淵對太太說,“據我看,他不會有什麽傷筋斷骨的大事,不要太緊張!”他是比較“理智”而“沉著”的。注視著兒子,他問,“照了X光沒有?打過破傷風血清嗎?”

哪來那麽多花樣!殷超凡深吸了口氣,搖搖頭說:

“我很好,爸,只傷到表皮,真的!”

殷文淵望著那繃帶,血跡早就透了出來,表皮之傷不會流那麽多血,何況那衣服上的斑點也是明證……他心裏一動,銳利地看著兒子:“你撞了人是不是?對方受傷了嗎?”

“沒有!爸,就是為了閃人才摔跤,沒撞人,沒闖禍,你放心吧!”

殷文淵松了口氣,從殷超凡的表情他就知道說的是實話。但是,手肘的地方是關節,不管傷得重傷得輕,都要慎重處理。

“景秋,”他命令似的說,“打電話給章大夫吧,請他過來看一下!”

“爸!”殷超凡攔在前面,蹙緊了眉頭,臉上已明顯地掛著不滿和不耐。“能不能不要小題大作?已經有醫生看過了,消了毒,上了藥,包紮得妥妥當當了!我向你們保證,你們的寶貝兒子是好好的,別讓章大夫笑我們家大驚小怪好不好?”

“你知道自己是‘寶貝兒子’,”三姐雅珮嚷著說,“你就讓章大夫來,再看一遍,好讓爸爸媽媽放心呀!反正,從小,章大夫也知道,你換顆牙都是大事的!”

“我不看!”殷超凡固執地說,對雅珮瞪了一眼。“你少話中帶刺了!爸爸,媽,三姐在嫌你們重男輕女呢!真要請章大夫來,還是給三姐看病吧,三姐也受傷了!”

“我受了什麽傷?”雅珮問。

“你昨天不是給玫瑰花紮了手指頭嗎?”

雅珮噗嘛一笑,走過來給殷超凡解圍了。

“好了,好了,爸爸媽媽,你們別擔心,超凡準沒事,能說笑話,就沒什麽大事!男孩子受點小傷沒關系,別把他養嬌了!”她對殷超凡悄悄地使了個眼色,“有人等了你一個晚上了!”

殷超凡望過去,範書婷正靠著樓梯扶手站著,穿著件鮮紅的襯衫,攔腰打了個結,下面系著一條牛仔布的長裙,渾身帶著股灑脫不羈的勁兒。這是為了去華國,她才會穿長裙子,否則準是一條長褲。想起華國,殷超凡心底就湧起了一股歉意。走過去,他看著書婷,書婷正似笑非笑地瞅著他。

“對不起!”他開門見山地道歉,“一摔跤,什麽事都忘了!”這是“實話”,頗有“保留”的“實話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