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

殷超凡對這一帶的環境並不了解,走入這條小巷,完全是“鬼使神差”,他只想穿捷徑快些回家,抱著一些基本的方向意識,不知怎麽就轉入到這條巷子裏來了。事實上,這是他第一次進入這條巷子。因而,走出了董芷筠的大門,他才看到對面墻上用油漆塗著的幾個大字:

饒河街三〇五巷十五弄

饒河街?生平沒聽過這條街名!但他知道附近接駁著八德路、基隆路和松山區。略一思索,他說:

“車子放在你家門口,吃完飯我再來拿。”

芷筠對那輛紅色的、擦得發亮,而且幾乎是嶄新的摩托車看了一眼,那一跤刮傷了車子的油漆,擋風玻璃也裂了!奇怪,他居然不去試試,到底馬達有沒有損壞?卻急急於先吃一頓!她用手摸摸車子,想著這一帶的環境,想著霍氏兄弟……這輛車子太引人注目了!

“把車子推進去吧,我把房門鎖起來。”她說。

殷超凡看了她一眼,無可不可地把車子推進了小屋。芷筠小心地鎖好房門,又試了試門鎖,才轉過身子來。殷超凡心中有些好笑,女孩子!真要偷這輛車,又豈是這扇三夾板的小木門所能阻擋的?

回過身來,殷超凡略微遲疑了一下,就伸手叫了一輛計程車。竹偉有些吃驚了,他不安地看看車子,又狐疑地望著芷筠:

“姐,坐汽車嗎?我……我們不是去吃飯嗎?姐,我……我不去……”他的聲音低而畏怯,“不去醫院。”

“不是去醫院,我們是去吃飯。”芷筠用手扶著竹偉的手臂。竹偉仔細地看著芷筠,芷筠對他溫和地微笑著。於是,那“大男孩”放了心,他鉆進了汽車,仰靠在椅背上,對車窗外注視著,臉上露出一個安靜而天真的微笑,那對黑而亮的眼睛像極了芷筠。只是,他的眼光裏充滿了和平與喜悅,芷筠的眼光裏卻充滿了無奈與輕愁。殷超凡望著這一切,很奇怪,他心底竟有種莫名其妙的,近乎感動的情緒,像海底深處的波濤,沉重、緩慢、無形地在波動起來。

車子到了“小憩”,這是殷超凡常來的地方,不是大餐廳,卻布置得雅潔可喜。找了一個卡座,他們坐了下來,侍應生熟悉地和殷超凡打招呼,一面好奇地望著芷筠。芷筠不太留意這些,因為,她發現殷超凡手肘處的繃帶上,正微微滲透出血跡來。

“你該去看醫生。”她說。

“我很好,”殷超凡望望那傷口,皺了皺眉頭,把手肘挪後了一些,似乎要隱藏那血跡。“你吃什麽?”

“隨便。”

“奇怪,”殷超凡笑了笑,“我每次帶女孩子出來吃飯,明知道問她吃什麽,答案一定是‘隨便’,可是我還是忍不住要問一聲。”

芷筠也笑了,一面笑著,一面拿過菜單,她研究著那菜名,心裏模糊地想著,殷超凡所用的“每次”那兩個字。“每次”帶女孩子出來吃飯!他是經常帶女孩子出來吃飯的了?但是,這又關她什麽事呢?明天,這男孩就會遠離了她的世界,遺忘掉這個又撞車、又摔跤、又遇到一對奇奇怪怪的姐弟的這個晚上……對他而言,他們大概是他生活中一件意外的點綴,如此而已!對她,又何嘗不是如此?多年以來,她早知道自己的生命和竹偉的鎖在一起,不允許她,也沒條件讓她去顧慮自身的一切!想到這兒,她的面容就變得嚴肅而端莊了。

她點了一些點心,這是家江浙館子。為竹偉點了小籠包和蒸餃,為自己點了一碗油豆腐細粉。殷超凡叫了盤炒年糕。東西送來了,竹偉像個大孩子一般,又興奮,又開心,也像個孩子般有極佳的胃口,他大口大口地吃,除了吃,他對周遭的事都漠不關心,對芷筠和殷超凡的談話也漠不關心。

“你每天去上班的時候,他怎麽辦?”殷超凡好奇地問,看著竹偉那無憂無慮的吃相。

“我早上幫他做好便當,他餓了自然會吃。”芷筠也看了竹偉一眼,眼底卻有股縱容的憐惜。“只是,他常常在上午十點多鐘,就把便當吃掉了,那他就要一直餓到我下班回來。好在,鄰居們的孩子雖然會欺侮他,大人還是常幫著照顧他的,尤其是附近的幾個老朋友,我們在這一帶住了很多很多年了,房子還是爸爸留給我們的。事實上,他並不經常惹麻煩……像今晚這種事,是……完全意料不到的。都怪我,不該去買那盒……”她把“草莓”那兩個字及時咽進肚子裏,因為竹偉顯然已經忘記了草莓,最好別再去提醒他。“他是個好弟弟,真的。”她認真地說,像是在和誰辯論,“只要你不把他看成十八歲。他心地善良,愛小動物,愛朋友……至於淘氣,哪個孩子不淘氣呢!”

殷超凡深深地凝視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