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章

雨杭回來之後,奶奶真的絕口不提招贅的事了。非但不提,她的態度突然有了極大的轉變,對雨杭和靖萱都非常溫和,溫和得有些奇怪。尤其是對雨杭,她常常看著他,看著他,就看得出神了。每次在餐桌上,都會情不自禁地夾一筷子的菜,往他的碗裏放去。這種溫馨的舉動,就是以前待靖南,她也沒有過的。因而,難免使文秀、夢寒和靖萱都覺得驚奇。但,誰也不敢表示什麽。牧白是心知肚明的。雨杭當然也明白,都是牧白的一篇“胡說八道”引起的反應,被奶奶這樣研究和觀察著,使他頗為尷尬。不過,這種尷尬總比被送作堆的尷尬要好太多太多了,反正雨杭也無可奈何,只得由著奶奶去觀察了。

靖萱度過了這個難關,就有如絕處逢生,充滿了對上蒼的感恩之心,生怕雨杭被自己那種“抵死不從”的態度所傷害,她試圖要對雨杭解釋一些什麽。雨杭對她也有相同的心,兩人見了面,什麽話都沒有說,相對一笑,就彼此都釋然了。

雨杭又住回了他的房裏,撞壞的門也重新修好了。他開始焦灼地等待著機會,要單獨見夢寒一面!有太多太多的話要對她說。可是,夢寒開始躲他了,每次吃完飯,她匆匆就回房。連眼光都避免和他的眼光相接觸。平時,身邊不是帶著書晴,就是跟著慈媽,簡直沒有片刻是“單獨”的。這使雨杭快要發瘋了,等待和期盼的煎熬像一把火,燒焦了他的五臟六腑,燒痛了他的每一根神經,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支持多久,覺得自己的臉上身上心上……渾身上下,都烙印著夢寒的名字,覺得普天下都能讀出自己的心事了。而夢寒,她仍然那樣近在咫尺,卻遠在天邊。

他常常吹著他那支笛子,她聽而不聞。他常常故意從她門前走過,門裏,總是充滿了聲音,有小書晴,有奶媽,有靖萱,有慈媽……於是,他知道,如果她安心不給他機會,他是一點機會也沒有的。她想要讓他死!他想。她存心折磨他,非弄得他活不下去為止!他真的快被這種思念弄得崩潰了,那麽想她,那麽愛她,又那麽恨她!這樣,有一天,他終於在回廊上逮住了她,慈媽帶著書晴在她身後,距離只有幾步路而已。他匆匆地在她耳邊說:

“今天晚上十二點鐘,我來你房間!”

“不行!”她急促地說,“最近書晴都睡在我房裏……”

沒有時間再多說了,書晴已經跳跳蹦蹦地走過來了,他只得威脅地說:

“那麽,你來我房間,到時候你不來,我就什麽都不管了,我會在你房門口一直敲門,敲到你來開門為止!驚動所有曾家的人,我也不管!”

他匆匆地轉身走了,留下她目瞪口呆,心慌意亂。

這天晚上,他斷斷續續地吹著笛子,吹到十一點鐘才停,吹得夢寒神魂不定,膽戰心驚。夢寒等到了十二點,看到奶媽帶著書晴,已經沉沉入睡。她溜出了房間,四面傾聽,到處都靜悄悄的,整個曾家都睡著了。她不敢拿燈火,摸黑走了出去。小院風寒,蒼苔露冷,樹影朦朧,樓影參差。她穿過回廊,走過小徑,心中怦怦地跳著,好不容易才走到他的房門口。還來不及敲門,房門就無聲無息地打開了,他伸出手來,把她一把拉進了房間。

房門在她身後闔攏了。

他們兩個面面相對了。她立刻接觸到他那燃燒著的眼睛,像兩把火炬,對她熊熊然地燒了過來。她被動地靠在門上,心,仍然在怦怦怦地狂跳著,呼吸急促。他用雙手支撐在門上,正好把她給“鎖”在他的臂彎裏。

“你預備躲我一輩子嗎?你預備讓我這樣煎熬一輩子嗎?你預備眼睜睜地看著我毀滅,看著我死掉嗎?”他咄咄逼人地問。

這樣的問話使她毫無招架之力,使她害怕,使她心碎。她想逃開,但沒有地方可逃。他不等她回答,手臂一緊,就把她圈進了自己的懷裏,他的胳臂迅速地箍緊了她,他的唇,就忘形地、昏亂地、燒灼地、渴求地緊壓在她的唇上了。她不能呼吸了,不能思想了,像是一個火苗,“轟”地一下點燃了整個的火藥庫,她全身都著火了。那麽熊熊地燃燒著,美妙地燃燒著,萬劫不復地燃燒著,視死如歸地燃燒著……直把她每根頭發,每個細胞,每根纖維,每個意念……一起燃燒成灰燼。

好一會兒,他的頭擡起來了,她的意識也慢慢地蘇醒了。睜開眼睛,他的眼睛距離她的只有幾寸遠,他深深刻刻地凝視著她。那對眼睛深邃如黑夜,光亮如星辰,燃燒如火炬,廣闊如汪洋。怎有這樣的眼睛呢?能夠燒化她,能夠照亮她,能夠吞噬她,也能夠淹沒她……他是她的克星,是她的宿命,是她的魔鬼,是她的地獄,也是她的天堂……不,不,不,她搖著頭,先是輕輕地搖,然後是重重地搖。不,不,不!這是毀滅!這是罪惡!她怎麽允許自己陷入這種瘋狂裏去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