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(第5/5頁)

這些話一口氣從她嘴中沖了出來,幾乎完全沒有經過思考。等她說完了,看到他的眼睛忽然閃出了熾烈的光芒,他的面孔忽然變得無比地生動,她才驀然醒覺自己說得太直率了,就有些驚慌失措起來。

“你說得真好,”他緊緊地盯著她說,“是我一生聽過的最美妙的話,會讓我像一只牛一樣,不斷去反芻的!”他說著,忽然間,一個情不自禁,沖口而出,“如果你是未嫁之身,你也會這麽說嗎?”

夢寒嚇了一大跳,身子猛然往後一退,臉色發白了。

雨杭頓感失言,後悔得不得了,但,話已出口,再難追回,他的身子就也往後一退,兩人間立刻空出好大的距離。他狼狽地,急促地說了一句:

“對不起,我……我不該這麽問,對不起!”說完,他轉過身子,倉猝地逃走了。

夢寒仍然站在那兒,望著曾家大院裏的重重樓閣,陷入一種前所未有的大震撼裏。

這天晚上,雨杭在他的房中,吹著他的笛子。夢寒在她的房中,聽著那笛聲。靖南躺在床上,呼呼大睡。夜深了,笛聲忽然戛然而止。夢寒傾聽了好一會兒,不聞笛聲再起,她不禁幽幽一嘆,若有所失。她憑窗而立,只見窗外的樓台亭閣,全在一片煙霧朦朧中。她腦中沒來由地浮起了兩句前人的詞:

“念武陵人遠,煙鎖重樓!”

武陵人遠?誰在武陵?她根本“沒個人堪憶”啊!她茫然了。思想是好奇怪的東西,常常把記憶中的一些字字句句,運輸到你的面前來,不一定有什麽意義。“念武陵人遠,煙鎖重樓!”沒有意義。“唯有樓前流水,應念我,終日凝眸。凝眸處,從今又添,一段新愁!”當然是更沒有意義了。

一星期以後,雨杭跟著那條泰豐號,到上海做生意去了。靖萱說,雨杭就是這樣跑來跑去的,有時,一去就是大半年。夢寒似乎松了口氣,解除了精神上某種危機似的,另一方面,卻不免感到惆悵起來。每次經過水榭,都會佇立半晌,默默地出著神。有時,那兩句詞又會沒來由地往腦子裏鉆:

“念武陵人遠,煙鎖重樓!”

這時,這“武陵人遠”似乎若有所指,只是自己不敢再往下去想。然後,那後面的句子也會浮出心田:

“唯有樓前流水,應念我,終日凝眸。凝眸處,從今又添,一段新愁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