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

第二天,新娘子的大事,是拜見家裏的每一分子。

曾家全家的人都聚集在大廳中,夢寒一個個地奉茶。

第一杯茶奉奶奶,夢寒看著那張不怒而威的臉孔,看著那莊重肅穆、不苟言笑的表情,再看著她手中拿著的那根沉重的龍頭拐,幾乎立刻能斷定,她就是這個家庭裏的最高權威。後來,證明了夢寒的判斷絲毫不錯。

第二杯茶奉公公曾牧白。牧白面貌清秀,恂恂儒雅,氣質高貴。他年輕時代一定是個美男子,現在,即使已年近五十,仍然給人一種風度翩翩的感覺。他的眼神很柔和,帶著點兒難以覺察的憂郁。看著夢寒的眼光,幾乎是充滿歉意的。夢寒明白了,盡管靖南對“火燒花轎”的事件滿不在乎,牧白卻是十分在乎的。

第三杯茶奉給婆婆文秀,文秀對夢寒慈祥地笑了笑。她是個相貌端莊、看起來十分恬靜的女人,看得出來,她對老夫人執禮甚恭,對牧白也相當溫順,夢寒相信,她對靖南和靖萱,大概也不會大聲大氣的。一個在三代的夾縫中生存的女人,大概也有她的難處吧!

第四杯茶奉給小姑靖萱。後來,夢寒才知道,靖萱今年才剛滿十五歲,難得的是,竟然那麽解人!她接過了夢寒的茶,用一對清靈如水的眸子,溫溫柔柔地凝視著夢寒。她面目姣好,眉目如畫。有白晳的皮膚和漆黑的頭發,看起來又純潔,又雅致,又美麗,又細膩,像一個精雕細琢的藝術品。夢寒立刻就愛上了這個女孩。

第五杯茶奉給了江雨杭。在一大家子姓“曾”的人當中,出來一個姓“江”的,確實有些奇怪。夢寒對雨杭的感覺,是非常奇異而強烈的。昨天那陣怪異的風,在夢寒的腦海中,曾經一再地吹起。至於他對卓家的態度,撲過來救火的勇猛,處理事情的明快……和他那對深邃的眼睛,都使她記憶深刻。這個人,到底是誰呢?

“夢寒,”牧白似乎看出了夢寒眼底的迷惑,解釋著說,“雨杭是我的義子,其實和親兒子也沒什麽分別,曾家有好多的事業,現在都是雨杭在管理,曾家那條泰豐號貨船,也是他在經營。他是我的左右手,也是靖南的好兄弟,以後你們就直呼名字吧!不必和他拘禮!”

夢寒看著雨杭,接觸到的,又是那對深邃的眸子。他有一對會說話的眼睛,她模糊地想著,不知怎的,竟不敢和他的眼光相遇。她很快地對他掃過一眼,看到他唇邊掠過了一絲難以覺察的微笑,笑得有一點兒蒼涼。他看起來比靖南大很多,五官的輪廓都很深,是張有個性的臉。他身上有種遺世獨立的飄逸,以及某種難以描敘的滄桑感,使他在整個曾家,顯得非常特殊。就像在一套細瓷茶杯中,雜進了一件陶器似的。

奉茶的儀式結束後,大家圍坐在大廳裏,照例要話話家常,增加彼此的認識。早有丫頭們重新沏上了幾壺好茶,又奉上了精致的點心。靖南還沒坐定,就不耐煩地呼出一大口氣,對奶奶說:

“奶奶!卓家的事讓我太沒面子了!好好一個婚禮,給他們鬧成那樣,我實在氣不過,雨杭根本沒把事情解決,說不定他們還會來鬧,依我看,不如去告訴警察廳,讓石廳長把他們全家都抓起來……”

“哥!等會兒再說嘛!”靖萱看了夢寒一眼。

“算了!已經鬧到火燒花轎的地步,還要瞞夢寒嗎?”奶奶一針見血地說,語氣裏充滿了氣惱。看著夢寒,她嘆了口氣,坦率地說,“昨兒個在牌坊下面,讓你受到驚嚇,又受到委屈,都是咱們曾家事情沒辦好。你可別擱在心裏犯別扭。”

夢寒點了點頭,沒敢說話。

“這件事說穿了,就是樹大招風!”奶奶繼續說,“秋桐在咱們家裏待了五年,一直跟著靖南,咱們做長輩的也疏忽了,這丫頭居然就有了非分之想,可是,咱們這種家庭,怎麽會容納秋桐呢?誰知她一個想不開就尋了自盡,卓家逮著這個機會,就鬧了個沒了沒休。我想,就是要錢。”老夫人認為對夢寒解釋到這個程度,已經夠了,轉頭去看雨杭。“雨杭,你到底給了多少?為什麽他們家還不滿意?你怎麽允許他們鬧成這樣?”

“奶奶,”雨杭皺了皺眉頭,有些懊惱地說,“這事是我辦得不好,可是,那卓家的人,個個都很硬氣,他們始終沒收一個錢,隨我說破了嘴,他們就是不要錢,我也沒料到他們會大鬧婚禮!”

“不要錢?”老夫人一怔,“不要錢,那他們要什麽?”

“他們……”雨杭有些礙口,看了牧白一眼。

“說吧!”奶奶的龍頭拐,在地上“咚”地跺了一下。

“他們說,”牧白接了口,“希望秋桐的牌位,能進咱們家的祠堂,算是靖南正式的小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