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章(第2/4頁)

怎樣來敘述我在這公寓裏的生活呢?怎樣描敘那份可怕的歲月?他不給我車子,不許我上街,不讓我交朋友。他在家的時候,我如同面對一個魔鬼,他不在家的時候,我寂寞得要發瘋。我不敢寫信給父母訴苦,我不敢告訴任何人。偏偏他文質彬彬,笑容滿面,鄰居們都以為他是個標準丈夫。啊,慕槐,我不願再敘述這段日子,這段可怕的、灰色的歲月,謝謝天,這一切總算都過去了!

你大概知道我們那家名叫五龍亭的餐廳,這家中國餐館已經營了四五年,規模龐大而生意鼎盛,是我父親許多生意中相當賺錢的一間。世澈甫一接手,立即撤換了所有的經理及老職員,用上了一批他的新人,他對經商確有一手,經過削減人員費用之後,五龍亭的利潤更大。但是,他卻以美國最近經濟不景氣為由,向我父親報告五龍亭支持困難,不知他怎麽能使我父親相信,竟又撥來大筆款項,於是,我悚然而驚,這時才倏然發現,如果他不能逼幹我的父親,他似乎不會停手。我開始覺得我必須挺身而出了,於是,我盡量想幹預,想插手於五龍亭的經濟。我想,這後果不用我來敘述,你一定可以想象,我成了他道道地地的眼中釘!

以前在台灣時,他多少要顧及我的父母,對我總還要忍讓三分,如今來了美國,父母鞭長莫及,他再也無須偽裝。他並不打我,也沒有任何肉體的虐待,但他嘲笑我,諷刺我,並以你來作為刺傷我的工具。呵,慕槐,一句話,我的生活有如人間地獄!

何必向你說這些倒胃口的事呢?這婚姻原是我自己選擇的,我該自作自受,不是嗎?近來我也常想,假若當初我沒有嫁給世澈,而嫁給了你,是不是就一定幸福?你猜怎的?我的答案竟是否定的。因為那時的我,像你說的:“外表是個女人,實際是個小孩!”我任性、要強、蠻橫、專制、頑皮……有各種缺點,你或者能和個“孩子”做朋友,卻不能要個“孩子”做妻子!再加上你的倔強和驕傲,我們一旦結合,必然也會像父母所預料,弄得不可收拾。結果,我嫁了世澈——一個最最惡劣的婚姻,但卻磨光了我的傲氣,蝕盡了我的威風,使我從一個蠻不講理的孩子變成一個委曲求全的婦人。或者,這對我並不是一件很壞的事,或者,這是上天給我的折磨與教訓,又或者,這是命運的安排,讓我受盡苦楚,才能知道我曾失去了些什麽,曾辜負了些什麽,也才讓我真正了解了應該如何去珍惜一份難得的愛情!

真的,慕槐,我現在才能了解我如何傷過你的心,(我那麽渴望補報,就不知尚有機會否?)如何打擊過你,挫磨過你,如果你曾恨過我,那麽,我告訴你,我已經飽受報應了!

讓我言歸正傳吧。世澈大量吞噬我父親的財產,終於引起了我父親的懷疑,他親自趕到美國來,目睹了我的生活,傾聽了我的控訴,再視察了五龍亭的業務,他終於明白了世澈的為人。可憐他那樣痛心,不為了他的財產,而為了他那不爭氣的女兒!抱著我,他一直嘆氣,說是他耽誤了我,而我卻微笑地告訴他,耽誤了我的沒有別人,只有我自己。

父親畢竟是個開明果斷的男人。沒有拖延時間,他立即向世澈提出,要他和我離婚。你可以料想那結果,世澈詭辯連篇,笑容滿面,卻決不同意離婚,父親攤牌問他要多少錢,他卻滿口說,他不要金錢,只是愛我。父親被他氣得發昏,卻又束手無策,這談判竟拖了兩個月之久。

就在這時候,我的救星出現了!慕槐,祝福我吧,謝謝她吧,但是,也請“祝福”她吧!因為,她作了我的替身。降臨到我身上的噩運,現在降臨到她身上了。她個名叫琳達的美國女孩,十八歲,父親是個石油巨子。她竟迷戀上了這個“漂亮迷人的東方男人”!(套用她的話。)

所以,慕槐,現在給你寫信的這個女人,已不再是歐太太,而是楊小姐了。你懂嗎?我已經正式離婚了!雖然父親還是付出了相當的金錢,整個的餐廳,但我終於自由了!自由,我真該仰天狂呼,這兩個字對我的意義何其重大!自由!去年今時,我曾想舍命而爭取的日子,終於來臨了!但是,命運對我,到底寬厚與否呢?

我曾遲疑又遲疑,不知是否該寫這封信給你,一年未通音信,一年消息杳然,你,還是以前的你嗎?還記得有個楊羽裳嗎?你,是否已有了女友,已找到你的幸福?我不知道。假若你現在已另結新歡,我這封信豈不多余?!

如果我還是兩年前的我,坦白說,以我的驕傲,我決不會寫這封信給你。但是,今日的我,卻再也沒有勇氣,放過我還有希望掌握的幸福,我不能讓那幸福再從我的指縫中溜走。只要有那麽一線希望,我都願爭取。若竟然事與願違,我薄命如斯,也無所怨!像我以前說過的,我仍會祝福你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