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六章(第2/5頁)

“這就是你們這兒典型的客人嗎?”他問。

“是的,他們來這兒談生意,喝得差不多了,就選定一個酒女,帶去‘吃消夜’了。”

他再對那桌人望去。忽然間,他驚跳了起來,一杯酒全潑在衣服上。秋萍慌忙拿毛巾幫他擦著,一面說:

“怎的?怎麽弄的?我說你喝醉了吧?”

“那兒有個人,”俞慕槐用手指著,呐呐地,口齒不清地說,“你看到嗎?那個高高瘦瘦的年輕人!哎呀,他在吻那個酒女,簡直混蛋!”他跳了起來。

“你怎麽了?俞先生!”秋萍慌忙按著他,“你喝醉了!你要幹什麽?”

王建章也奇怪地轉過頭來:

“小俞,你在鬧些什麽?”

“我要去揍他!”俞慕槐憤憤地說,卷著袖子。

“他是你的仇人麽?”秋萍詫異地問,“那是歐經理呀,建成貿易公司的經理,今晚他是主人呢!他常常在這兒請客的,是我們的老主顧了!他怎會得罪你呢?他為人最隨和最有趣了,出手又大方,大家都喜歡他呢!”

“可是,他……他……”俞慕槐氣得直喘氣,直揮拳頭,“他在吻那個酒女呢!哎呀,他又在吻另一個了!”

王建章噗嗤一聲笑了出來。

“你以為這兒的小姐都是聖女嗎?你問問秋萍,她們即使有心維持尊嚴,又有幾個能做到昵?”

“我不管酒女的尊嚴問題!”俞慕槐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,拍得那些碗碟都跳了起來,“我管的是那個歐世澈,他沒有資格吻那些女孩子,他不可以那樣做!”

“為什麽昵?”王建章問。

“因為他家裏有太太!”俞慕槐直著眼睛說。

王建章哈哈大笑了起來,秋萍和另一個酒女也忍不住笑了。秋萍一面笑,一面說:

“俞先生,你真的是喝多了!你難道不知道,到我們這兒來的男人,十個有八個是有太太的嗎?”

“但是他不可以!”俞慕槐猛烈地搖著頭,醉得眉眼都直了。“他就是不可以!他有個世界上最可愛的太太,他卻在這兒尋歡作樂!”他想站起身來,“我要去揍他,我要去教訓他!”

“別發神經吧,小俞!吹皺一池春水,於卿底事?人家太太都不管,要你來管什麽閑事?”王建章壓住他的肩膀,“而且,你想在酒家裏打架嗎?你終日采訪新聞,也想自己成為新聞人物嗎?別胡鬧了!多喝了幾杯酒,你就神智不清了。秋萍,你去弄個冷手巾來,給他擦一把,醒醒酒吧!”

俞慕槐倒進椅子裏,用手支著頭。

“我沒有醉,”他喃喃地說,“我只是生氣,有個好太太在家裏,為什麽還要出來找女人?他該在家裏陪他太太!”

“你這就不通了,小俞。”王建章笑著說,“太太再好,整天守著個太太也不行呀!拿吃東西來比喻吧,太太最好,太太是雞鴨魚肉,別的女人不好,只是青菜蘿蔔,但是,你天天吃雞鴨魚肉,總有吃膩的一天,也要換換味口,吃一點青菜蘿蔔呀!”

俞慕槐瞪視著王建章:

“你們這些男人都是沒心肝的東西!”

“怎麽連我也罵起來了?”王建章澱異地說,“別忘了,你也玩過,你也沉溺過,你也不是聖人!你在新加坡,還和一個歌女……”

“別提那歌女!”俞慕槐的眼睛漲得血紅,跳起身子,指著王建章的鼻子說,“你再提一個字,我就揍人!”

王建章愕然地看著他。

“好好,我不提,不提!”他說著,也站起身來,“我送你回家去。”

俞慕槐摔開了他的手。

“我不要你送!”他嚷著,“我也沒有醉,我自己可以回家。你盡管在這兒吃青菜蘿蔔吧!”

王建章啼笑皆非。

“你今天是怎麽了?”他陪笑地看著俞慕槐,“你確信能一個人回去嗎?”

“當然可以!”他從口袋裏掏出皮夾,要付賬,王建章阻止了他,“今天我請客!你去吧,叫侍者給你叫輛車。”

“不要!”他甩甩手,“我要散步!”回過頭,他望著秋萍,“你本名叫什麽?”

“麗珠。”她輕聲說,“很俗氣的名字。”

“還是做顆美麗的珍珠吧,別做秋天的浮萍了。”他說著,轉過頭去,腳步微帶踉跑地沖出了酒家的大門。

一陣冷風迎面歡來,冷得剌骨,雨霧迅速地吞噬了他。他激靈靈地打了個冷戰,在那冷風的吹拂和雨滴的打擊下,他的酒意醒了一大半。幾輛計程車迎了過來,他揮揮手,揮走了他們,然後,踏著那深宵的雨霧,迎著那街頭的寒風,他慢吞吞地,毫無目的地向前走去。

他走了很久很久,頭發上滴著水,一直滴到衣領裏去。皮衣濕漉漉的也滴著水,把褲管都淋濕了。他沒有扣皮外衣的扣子,雨直打進去,濕透了裏面的襯衫和毛衣。他走著,走著,走著……走過了那冷清的大街,走過了那寂寥的小巷。然後,他驀然間發現,他已經來到忠孝東路羽裳的家門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