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章(第4/5頁)

“好好,不去香港,不去香港,你要去哪兒呢?”

楊羽裳離開了母親的懷抱,忽然平靜下來了。弓著膝,她把頭放在膝上,含淚的眸子呆呆地望著遠處,好一會兒不動也不說話,她的臉龐嚴肅而悲哀。

“媽,”終於,她開了口,聲音淒淒涼涼的。“我想要結婚了。”

楊太太驚跳了一下。“和誰?”她問。

“歐世澈。”

楊太太又驚跳了一下,她深深地凝視著女兒,誰家女兒提到婚事時會這樣悲悲切切的呢?她怔了怔,小心翼翼地問:

“你是說真的嗎?”

楊羽裳看了母親一眼,眼神怪異。

“我說過,不再開玩笑了。”她幽幽地說。

“但是,”楊太太遲疑了一下,“你愛他嗎?”

楊羽裳的臉扭曲了。她轉頭看著窗外,今夜無風,樹梢沒有風吟。今夜無星無月,暗夜中一片模糊。她摸了摸汗濕的手臂,空氣是悶熱而陰沉的。

“快下雨了。”她輕聲地說,轉回頭來看著母親,“你去告訴歐家,要結婚就快,兩個月之內,把婚事辦了,我不願意拖延。”

楊太太再度驚跳。

“兩個月!你何苦這麽急呢?再一年就畢業了,畢業之後再結婚,怎樣?”

“我不念書了。”

“你說什麽?”

“我不再念書了。”楊羽裳清晰地、肯定地說,“我最愛的並不是藝術,而是戲劇,念藝術本身就是個錯誤,而即使畢了業,結婚後又怎樣呢?我永遠不會成為一個畫家,正像我不會成為音樂家或戲劇家一樣,我只是那種人:樣樣皆通,樣樣疏松!我除了做一個闊小姐之外,做什麽都不成材!”

楊太太愕然地瞪視著女兒。

“怎麽忽然變得這麽自卑了?”她困惑地說,“我記得,你一向是驕傲而自負的。”

“童年時期過去了,”楊羽裳淒楚地說,“也該真正地正視一下自己了。”

“那麽,正視一下你的婚事吧!”楊太太說,“你真要這麽早結婚嗎?你還是個孩子呢!”

“不是了。”楊羽裳搖搖頭。

“你有把握能做一個成功的妻子嗎?”

楊羽裳默然不語。窗外,忽然掠過一陣狂風,樹梢陡地騷動了起來,遠遠的天邊,響起了一串陰陰沉沉的悶雷,暗夜裏,驟然籠罩起一層風暴的氣息。楊羽裳看了看窗外,低低地說:

“要下雨了。”望著母親,她說,“我已經決定了,你去轉告歐家吧!好嗎?明天,我想搬到閑雲別墅裏去住幾天,台北太熱了。”

“我陪你去閑雲別墅住幾天,關於你的婚事,你能夠再考慮一下嗎?”

楊羽裳淒然一笑。

“我已經決定了。”她再說了句,滿臉的淒惶與堅決,看她那副樣子,她不像是要結婚,倒像是準備慷慨赴難似的。楊太太搖了搖頭,誰教她生了這麽個執拗而古怪的女兒呢?她嘆口氣,煩惱地走出楊羽裳的房間,在門外,她一頭撞在楊承斌的身上。

“怎麽?”她驚訝地說,“你起來了?”

“你們這麽吵,誰還睡得著?”楊承斌說。

“那麽,你都聽見了?”楊太太低低地問。

“是的。”

“你怎麽說呢?”

“讓她結婚吧!”楊承斌嘆了口氣。“或者,婚姻可以使她安靜下來,成熟起來,她一直是那樣個瘋瘋癲癲的孩子。”

“和歐世澈嗎?”楊太太憂愁地說,“我只怕她愛的不是世澈,這婚姻是她的負氣的舉動,她想用這婚姻來氣俞慕槐。”

“但是,世澈比俞慕槐適合羽裳,”楊承斌說,“世澈深沉,有涵養,有忍耐力,他可以容忍羽裳的壞脾氣。俞慕槐呢?他尖銳,敏感,自負……這些個性和羽裳是沖突的。假若羽裳嫁給俞慕槐,我打賭他們三天就會鬧離婚。”

“是嗎?”楊太太驚喜地說,“我倒從來沒想過這一點,這倒是真的。瞧,世澈和羽裳認識快三年了,從沒鬧個什麽大別扭,那俞慕槐和羽裳認識不過幾個月,就已經吵得天翻地覆了。”

“而且,”楊承斌說,“世澈從各方面來說,條件都是不壞的,家世、人品、相貌、學識……都是頂兒尖兒的,我們還挑什麽呢?最可喜的,還是他對羽裳這股恒心和忍耐力,咱們的女兒早就被寵壞了,只有世澈的好脾氣能受得了她。我看,趁她有這個意思的時候,我們還要盡快把這件事辦了才好,免得她又改變主意了。”拍拍楊太太的肩,他安慰地說,“女兒大了,總是要嫁人的,我知道你的心,你是舍不得而已。你想想看,歐世澈有哪一點不好呢?錯過了他,我們有把握找到更好的嗎?那個俞慕槐,他對我們的女兒有耐心嗎?”

楊太太沉思了一下,禁不住喜上心頭,笑意立即浮上了嘴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