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1章

這日天明時分, 宇文夔突發布了一道詔書,詔書的內容出乎所有人的預想,他在詔書中說, 嚴鶴臣是他失散的皇弟宇文潛, 如今是時候讓嚴鶴臣認祖歸宗,承接天命了。就連宇文潛的生母蘭貴人,一並被追封為聖孝慧皇貴妃,重新立牌,重享香火。

“朕福祚不永,子息單薄,雖有膝下二字,皆以幼齡, 難當大任,然主少國疑, 不利於江山永固,現傳帝位於五弟潛, 以保我大乾子孫萬世為君。”宇文夔說得很慢,他知道自會有潤筆的翰林替他潤色詔書。

他的孩子都太小了,他自知他們無法承繼大統。他看著外頭將明未明的天色,只覺得四肢百骸的力氣一點一滴都被從自己的體內抽了出去。

宇文潛啊。宇文夔在唇齒間念了一遍這個名字, 當年他和自己的親兄弟奪嫡的時候, 也想過趁機要把這個皇弟秘密處決了, 以免他危及自己的帝位,可到底沒有狠下這個心。

如今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, 他嘴角勾勒出一個譏誚的弧度,你和戴萬山不都想得到這個位置呢,如今我把這個位置留給你,你們二人之間又會發生什麽呢?

傳給自己的兒子不能保證江山永固,那若是傳給你們,你們能保證得了麽?

宇文夔合上眼睛,心情十分平靜。他做了這麽多年皇帝,這王位得到的不清不楚,他的身後事處理的也是這麽的不明不白,他一輩子都想做明君,可惜了時不待我,也可惜了沒有什麽機會給他施展抱負。

看著身邊的近臣寫完了詔書,宇文夔輕聲說:“賜鄭容自盡吧。至於無極麽。”他輕輕嘆了口氣,他搖了搖頭,“寡人也不知道該拿他怎麽辦了。”他感覺自己是個窩囊皇帝,不管是女人還是孩子,沒什麽是可以讓他覺得放心的下的。

突然聽見遠處有哭聲傳來,宇文夔皺緊了眉頭:“朕還沒死呢,哭什麽哭?”

有小黃門從外面一溜煙地跑進來,跪在他面前,手裏舉著一疊紙:“冷宮那位主子娘娘,怕皇上黃泉寂寞,投繯自盡了。這是皇後娘娘生前給皇上抄的經書。”他哆哆嗦嗦地把經書遞過來,厚厚的一沓紙,應該有幾百張。

宇文夔沒有接過紙張,他愣愣地睜著眼睛盯著自己的帳幔頂子,十多年的夫妻恩情像走馬燈似的從眼前滾過,從龍潛時的伉儷情深,到奪嫡時她為他鎮守後方,兩個孩子的出生,又再到後來情誼日寡,宇文夔頹喪的用手捂著眼睛,不讓眼淚流下來:“你等等朕,朕就要來了。”一串眼淚流入他的鬢角,在他蒼白的臉上,留下黯淡的光。

鄭容沒料到自己會落得這樣一個下場,看著陰沉著臉的黃門走到自己面前,鄭容淒然地大聲說:“本宮是鄭妃娘娘,是皇子的生母,你們敢動我一個指頭,本宮讓你們全家人都去死。”

那為首的黃門陰惻惻的嘬牙花子:“娘娘說笑了,咱們是太監,沒兒沒女的,一人吃飽全家不餓,您還是趕緊的吧,黃泉路上和咱們皇上還能做個伴,日後的香火也旺盛著呢。”

鄭容踉蹌著退後:“來人!來人!張有翡!來人啊——”

窗戶外頭是冷冷的吳鉤一輪,紫禁城裏亂成一團。

*

大軍圍攻扶風城的日子裏,戴萬山發現,很多事沒有想象的那麽容易。

他首當其沖想到的便是,若有朝一日,那個他夢寐以求的位置近在咫尺之際,登上王位的人到底該是誰。他一直都以為該是他自己,因為無論怎麽看,他的身份都比嚴鶴臣要更加名正言順。

可沒有料到竟然峰回路轉,嚴鶴臣的身份竟然這樣的出乎他的意料之外。

一時間他成了承繼大統的皇子,繼承大乾江山,成了理所當然的事,那他又算是什麽呢?倒像是跳梁小醜一樣。

他怒氣沖沖地來到嚴鶴臣的營帳裏,營帳之中,嚴鶴臣正在給明珠綰發,二人一起擡起頭,戴萬山笑得有幾分陰惻惻的:“皇子殿下好本事,當真也沒有想真心與咱們交好,竟然連這些都要隱瞞。”

嚴鶴臣依然是不疾不徐的模樣,這些話都像是耳邊風一樣,他語氣格外平靜:“宇文夔的意思你還不明白麽,他自知大限將至,索性傳位給我,好坐山觀虎鬥。他說我是五皇子,難道我就是了麽?征西侯未免也太沉不住氣了。”

戴萬山仔細咂摸了一下嚴鶴臣的話,突然覺得確實有道理,他想了想,忍不住又問:“那你這麽多年在宮裏,有什麽打算麽?不然怎麽平白的樂意背上太監的稱呼。”

嚴鶴臣給明珠倒了杯水,繼續道:“一個是權,一個是財,不然征西侯以為,這太監名號有什麽好聽的。如今我們的當務之急,是不要內鬥,既然宇文夔甘心傳位,我們就該心安理得地接下來,到時候再徐徐圖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