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0章

宇文無極, 這個名字聽上去就知道已經被寄予了厚望,按理說,鄭容的產期不該是這一日的, 可偏偏卻在這時候生了, 明珠悄聲對嚴鶴臣說:“皇上的身子只怕不好了,鄭容才會這樣巴巴地把孩子催下來。”

姚皇後被廢黜之後,宮裏頭再沒有新的孩子出生,二皇子也因為他母親的緣故被送到了冷宮。而鄭容也因著這個孩子坐上了妃位,她從才人一步一步走到今日,手腕和本事豈止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。

明珠倚著直欞窗看著嚴鶴臣,嚴鶴臣輕輕摸了摸她的肚子:“你不用太過操心,前頭的事有我呢。”

明珠皺著鼻子輕輕哼了一下:“知道知道, 什麽都有你呢,我只管躲懶睡大覺就好了。”

她的嗓音嬌羞而溫柔, 嚴鶴臣笑著去捏她的鼻子:“你還要替我照顧好我們的孩子呢,這才是最緊要的事情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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嚴鶴臣突然起兵, 天下皆驚。他聯合戴萬山,一共三十萬兵馬突然揮師北上,河間府離京城本就近在咫尺,宇文夔倉促應戰, 令京中的神策軍與嚴鶴臣在白城交戰。

嚴鶴臣的突然反水, 打得宇文夔始料不及, 他知道嚴鶴臣不是池中之物,可從他入宮至今多年, 向來沒有過分逾越之處,以至於讓他都有了幾分僥幸之心,如今他大乾最鋒利的匕首,終於反過頭來刺向他了。

“張季堯在哪?”宇文夔把折子全都摔在地上,底下的幾位臣子戰戰兢兢地說:“昨日夜裏,張大人連夜出城了……去向不知。”

宇文夔只覺郁結五內,眼前一陣發黑,他幾乎咬牙切齒地說:“把張有翡給我關起來,全城搜尋張季堯,找到他就就地格殺。”

他胸中氣血翻湧,幾乎站立不住,左右黃門上前攙扶,他突然嘔出一口血來。四下皆驚,勤政殿裏登時哭聲一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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宇文夔睜開眼的時候,天色已經徹底黯淡下來,只有桌子上點著的長明燈,在寂寂的深夜裏躍動著燭影,他覺得自己的四肢都很沉重,艱難地轉過頭,一瞬間就看見了坐在燈下的鄭容。

她很年輕,也很美,她穿著寬松的衣服,燈火給她的五官渡上了一層金邊,她站起身在他身邊坐下,輕聲說:“皇上你醒了?”

宇文夔看著鄭容,心裏也開始平靜下來,想著鄭容和宇文無極,他覺得自己依然是一個幸運的人。“容兒,辛苦你了。你怎麽在這時候跑來了,該回宮裏休息。”他說話的聲音很輕也很慢,好像擔心自己驚擾了這無邊月色一般。

鄭容搖搖頭,柔順地說:“皇上聖躬不安,臣妾寢食難安,只有親眼見過才好。無極太小,外頭太冷,不然臣妾也該抱他過來給皇父請安。”

提到孩子,宇文夔心裏依然是溫柔的:“無極是朕最喜歡的兒子,等他再大些,朕就封他做太子。”

聽到再大些,鄭容眼中有失望之色一閃而過,不過她很快就遮掩了過去:“皇上春秋鼎盛,如今雖然龍體欠安,可不日就會大安了,千萬不可在這時候提改立太子的事兒,臣妾聽了心裏頭難過。”

夫復何求呢?宇文夔長嘆了一聲說:“真是辛苦你了。”

嚴鶴臣很快攻破白城,繼續揮師北上,戴萬山放出話去,皇上被妖妃所惑,危機王位,我等臣子必須掃清奸惡,只要皇上賜妖妃鄭氏一死,我等自會退兵。

躺在病榻上的宇文夔聽聞此言,勃然大怒,他把手邊的瓷碗擲在地上:“虧得你們這些臣子們還是個男人,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,鄭容如今是我大乾社稷的福報,你們竟然聽信此類宵小,讓朕賜死她,以圖短暫安逸?”

他的聲音不大,再加上病勢沉疴,一時間竟有幾分聲嘶力竭:“嚴鶴臣戴萬山的虎狼之心,早就不是一日兩日了,你們以為,賜死鄭氏就能萬事大吉了麽?”

大臣們面面廝覷,其中一位德高望重的,終於長嘆了一口氣,走上前說:“皇上稍安勿躁。皇上子嗣不豐,如今除了在冷宮的二皇子之外,就只有鄭妃娘娘的三皇子,若皇上屬意三皇子為太子,那麽鄭氏便是母後皇太後,主少國疑,再加之生母幹政,皇上可知古時該如何做麽?”

這個所有人心裏都像明鏡一樣,無非只有一個結果:去母留子。宇文夔目眥欲裂:“但凡有我一日,朕倒要看看,究竟是誰要動朕的寵妃,動朕的江山。這事不要再提了,朕絕不答應!”

等所有人都走了,宇文夔氣喘籲籲地躺在床上,倏而一滴眼淚從他的眼角流了下來。掉進了枕頭裏。他長長嘆了口氣,擡起手掩蓋住了自己的眼睛。

不甘心啊,當真是太不甘心了。怎麽能在這個時候撒手呢?尚有嬌妻美眷,膝下還有不成年的孩子,偌大山河,怎甘心拱手相讓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