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2章

這太監們都是宮裏的苦人, 自打進了宮當真是一點盼頭都沒了。只盼著能巴結一下各宮的主子,不圖同享富貴,但求在自己失勢的時候, 能多一張替他們說話的嘴。

明珠這陣子已經把他們的小九九看得通透, 禦前的人向來冷肅著臉,渾然一副鐵面無私的模樣,像今日這般套近乎,當真是大大的不妙。

明珠拿著手裏的冊子溫聲道:“公公稍後,離年下也不遠了,我這還有闔宮用度的冊子要拿去給太後過目呢,事務繁雜,能否讓皇上寬宥一二。”

那黃門笑得四平八穩:“這有何妨呢, 太禮監裏頭這麽多人,姑姑指一個送去也就得了, 若凡事都親力親為,事事躬親, 那還要奴才們有什麽用呢。”

聽著語氣,怕是一時三刻都不能再等了。明珠心裏有些慌,可放眼這個紫禁城,她孤立無援, 明珠從案上的卷宗抽了一側, 拿給身邊的女官:“這是司禮監的卷宗, 你拿去送到嚴大人手上。”

看著那女官道了喏,明珠站起身, 整理了一下衣著,對著那個黃門說:“走吧。”

皇上依舊是在慎明閣,明珠到的時候,裏頭還在接見臣工,皇上的聲音從暖閣裏頭傳出來,聽不清裏頭的話,只是語氣十分的不和善。

過了一會兒,裏頭有兩個穿著文臣補子的臣子從暖閣裏面走了出來,掃眉耷眼的模樣,像是剛才挨了好一頓訓斥,明珠掖著手和他們一一見禮,而後裏頭有小黃門出來說:“姑姑請吧。”

明珠定了定神,拂去衣上襞積,同他一起進了暖閣。

皇上依舊坐在正中的檀木大椅上,面前的長條桌案擺了滿滿當當的奏折,看上去就讓人覺得犯怵,地上鋪著波斯來的長絨毯,明珠輕輕踩上去,離著皇上還有十來步的地方恭恭敬敬地行了禮。皇上擡起眼睛看她,明珠還穿著方才那間豆蔻綠的衣裳,眉目間隱約一股子清貴之氣。

皇上擡手讓她起來,而後吩咐別人給她看座。有小黃門搬了杌子過來,好巧不巧地就在皇上的桌案邊兒上,若是坐得再近些,就要和皇上的龍足碰到一起了,明珠遲疑著不動,皇上擡起眼看了她一眼,明珠才坐在了他旁邊。

宇文夔桌上放了一盤小食,看模樣竟像是動也沒動似的,他把盤子往她手邊推:“玫瑰乳酥,嘗嘗這宮裏的禦廚和你們河間的廚子有什麽不一樣。”

明珠入宮這些年,也算是嘗過了不少宮裏的吃食,逢年過節也會有主子特意封賞。她猶豫了一下,輕聲謝了賞,而後從盤子裏拿了一塊,小口吃了。這塊糕點吃得沒滋沒味,可明珠依然溫聲說好吃。

宇文夔拿來一本折子,攤開在明珠眼前:“這個給你瞧瞧,可還有什麽不妥?”明珠一愣,定睛看去才發現,這並不算是一本折子,竟是一本禦詔,裏頭竟然是封她父親張季堯為太子太傅的詔書。

明珠慌忙起身跪在皇帝面前:“臣替父親謝主隆恩,只是父親已老邁……”

宇文夔揚手止住她要說出口的話,只從容看她:“做女兒的在宮裏得寵,母家自然能受到福澤。”

話中深意早已不言而喻,明珠垂著頭,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脊背裏頭爬出來,皇上此舉當真不是正人君子所言,倒有幾分趁人之危的嫌疑,明珠的手貼著地毯,心裏頭轉過許多個百轉千回的念頭。入宮?這自然是萬萬不行的,她呼吸都不通暢起來。

突然聽見外頭有小黃門的聲音傳來:“嚴大人,皇上在裏頭同太禮監的人說話呢,您不如在這稍等一二。”

而後嚴鶴臣清清冷冷的聲音從錦支窗外透進來:“少府監的事宜千頭萬緒,比她太禮監不知道要重要多少倍,您替我通傳一二,可好?”

宇文夔看著跪在地上的明珠,臉上的神情變得微妙起來,他似笑非笑地看著明珠,而後揚聲道:“讓嚴鶴臣進來吧。”

明珠依舊跪在地上,宇文夔沒讓她起身,她自然動都不能動一下。嚴鶴臣邁著闊步走進來,他目光平靜,也不看一眼正跪著的明珠,從容對宇文夔行禮:“臣見過皇上。”

嚴鶴臣在剛入宮的時候已經和皇上見過禮了,就在方才,他回到少府監之後,皇上也親自來少府監轉了一圈,這前後腳不過過了一個時辰的功夫,皇上四平八穩地問:“有什麽事麽。”

空氣裏的氛圍越發微妙了,皇上釋放出了極大的精神威壓,明珠只覺得呼吸一滯,整個空氣裏都像要凝成冰了似的。

嚴鶴臣神色如常,絲毫看不出慌亂,他長長一揖道:“年關將至,祭奠先祖,太常寺的典儀紕漏頗多,從賬冊上看,虧空十萬兩白銀,此外,這三本賬冊,墨跡尚新,只怕是臨近臣回宮時加緊趕制的,裏頭的銀兩都和留档對不上。”他的語氣溫吞平靜,看不出半點波瀾,可他的眼睛卻最為鋒利,能看見最細枝末節的紕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