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3章

宇文夔的坐輦擺駕到四庫館的時候,日頭煌煌的掛在頭頂,琉璃瓦閃著光。四庫館雖然少有人來,到底是肅穆莊嚴的去處,自外頭看,亦有一番煊赫氣派。

他頓了步,身邊叫榮順的小太監伶俐著上前:“奴才去通傳。”

宇文夔擺了擺手:“不過是來尋本書。”四庫館沒有旁人,他只隱約記得許是住了兩個小黃門,四庫館比不得歷榮堂的藏書,只有些不太常用的孤本,他今日是專門來尋《聆訓章句注》的,還是前朝的舊書了,而今只剩拓本。

宇文夔是個飽學之人,雖然極少來四庫館,可裏頭書冊的擺放位置依然記得清楚,木質的樓梯只容單人通過,榮順跟在他身後,吹著腦袋說:“讓奴才去尋吧,仔細臟了主子爺的衣裳。”

“不用,你們都在底下等著。”

榮順知道自家主子的習慣,他看書的時候向來不喜歡被人打擾,只得道了聲是,便在樓下等著。

宇文夔緩步走上了樓梯。二樓的書架都極高,若想去取最高的書籍,還要借著一旁的小梯。偌大的直欞窗把陽光投射進來,宇文夔向前走了幾步,倏而看見一個人。

她隨意地坐在一個杌子上,手裏捧著一本書,看得認真。

宇文夔看到這樣一幕,心裏升起的竟不是惱怒,而是一種好奇,後宮除了皇後之外,飽讀之人不多,宮女也不允許識字,如今看這樣一個宮女打扮的人讀書讀得津津有味,的確該是一件讓人覺得納罕的事。

“你是誰?”宇文夔這個開場白不算高明,他說完也覺得好像有失威嚴,不過那個小宮女像是如夢初醒一般,猛地擡起頭。

明珠愣愣地看著他,只瞧見他身上團龍紋浮光水華,衣領處的金絲銀線繁復精致,脖子上圍著兩寸長的紫貂領子,哪裏是尋常人的衣著,明珠一瞬間回過神來,蹲身行禮:“奴才明珠,恭請聖安。”

在她擡頭的那一刻,宇文夔已經認出了這個容貌溫馴的小女郎,這是張季堯的女兒,去年立春時入宮的。前幾日還跟在襄平身邊。

“你不跟在你主子身邊,到這來做什麽?”

天家威儀不得小覷,明珠亦不敢擡頭直面天顏,只在方才恍惚著瞧了一眼,似乎是眉眼舒朗的人,年歲不大,整個人透著一股沉穩之氣來。

第一次離皇上這麽近,明珠的心跳的厲害,她道了個萬福,語氣四平八穩:“回主子話,奴才前一陣子犯了大錯,不配在長公主身邊伺候,所以就到這來了。”

皇上身為人君,自然沒空理會一個小宮女的前因後果,只不過這個小宮女是張季堯的女兒,他也不會過多苛責。宇文夔找了個太師椅做好,看著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的明珠,淡淡問:“你在看什麽書,竟然連朕都沒發覺。”

“《聆訓章句注》顏以白的拓本,奴才小時候只知道這是一本教化之書,小到成人立事,大到治國□□都破有見地,方才瞧見了,就取下來看,不成規矩之處,還請主子爺責罰。”明珠蹲著身子,微微垂著眼,語氣亦是不卑不亢。

竟跟他選了同一本書,宇文夔心中一怔,這才仔細打量起這個小女郎來,她眉目間一派浩然神色,坦坦蕩蕩,娉婷而立,說起話來姿態端正,果真不是尋常人家一朝一夕練成的。

“那你覺得,這書如何?”

明珠只覺得腿肚子要繃緊了:“若說好,也沒到驚世駭俗的地步,若想借以學處世之道,研讀此書已大有可為。”

既不說好,也不說不好,這左右逢源的勁兒已是討巧,話裏話外都有圓融的感覺。雖然答的不算好,可作為一個十六歲的女郎來說,說出這些話,樂於去看這些書,已是難得了,宇文夔不想過多苛責。

“難得你還樂意看這樣的書。”宇文夔瞧著她,擺了擺手,“你若喜歡,這本書便賞你了。”

明珠聞言,心中一動,跪在長絨地毯上伏拜行禮:“多謝主子爺賞賜。”一本書再貴重,那是有價的,皇上的金口玉言卻是真難得的。明珠看著手中的書,眼中卻沒有更多歡喜神色。

宇文夔在書架中間轉了兩圈,挑了兩本書,而後對著明珠道:“你好好讀讀,朕賞你這本書可不是白賞的,日後要講與朕聽。”

明珠下意識擡頭看他,與他目光撞了個正著,立刻心虛地垂下眼。宇文夔眉目間自帶一股溫厚之氣,明珠垂眸靜立的功夫卻想著,偏偏嚴鶴臣眼眸深邃,帶著刻薄相。

她道了萬福,目送著宇文夔住下了樓梯。她看著他的背影,微微吐了一口氣。這就是皇上,這就是宇文夔,明珠收回目光,落在自己手中的《聆訓章句注》上,若不是嚴鶴臣有意提點,只怕她現在還在看《山海經》吧。

“不要老讀些荼毒人心的書。”還是前幾日嚴鶴臣得空的時候說的,嚴鶴臣把這本書放進她手裏,“有空讀讀這本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