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1章

這前朝出了刺客,可是了不得的一樁事。今上禦極的時候,兩個兄弟全部死得不明不白,就連大皇子的生母都被軟禁起來,如今禦極不過十年,舉國上下不曉得還有多少殘余勢力耽耽虎視,也難怪皇上震怒,此事若不徹查,只怕貽害無窮。

明珠坐在自己的屋子裏聽著外頭來來往往的人聲,從一開始的嘈嘈雜雜到現在漸漸歸於寂靜,約麽有一個時辰過去了,小印子又去前頭打聽得更細些,說是細作當場就死了,死狀極慘,可偏皇上氣不過,吩咐徹查。

明珠多問了句:“也不知嚴大人如何?”她倒也算不上關心,只是如今在宮裏頭與她幹系最大的也就是嚴鶴臣了,若他是個薄命的,豈不是日後就要把她一直留在四庫館了?

小印子是個年齡不大的半大孩子,暖聲和氣地說:“姐姐寬心,嚴大人傷了肩膀,倒也算不得大事,自有太醫診治,前頭也沒有放出消息來,約麽現下已經沒事了。”

聽他這話,倒像是傷得不重似的,明珠躺在床上,連外衣都沒脫,方才羽林郎來了兩回,搜空屋子,她換衣服不便,索性不過是一宿的功夫,忍一忍也就過去了。

她向來不認為嚴鶴臣是個忠心的奴才,在明珠心裏,他分明是個無利不起早的人,若是當真把命搭進去,也不太像是他的做派。

不曉得就這般過了多久,突然聽見有人在敲門。宮裏頭的規矩,下人的房裏是不許鎖門的,明珠估摸著應該是羽林郎,不然這闃無人聲的大半夜,哪有人上這來。她爬起來,從桌子上取了火石打燃了油燈,而後走到門口,把木門拉開。

料峭春寒吹得人的臉頰生疼,外面是呼嘯而過的凜凜寒風,嚴鶴臣披著風氅,靜靜地站在她面前。

不過幾個時辰前才剛見過,如今又好端端杵在眼前,明珠一時沒有回過神。愣了一下才側身讓出一條道來:“大人怎麽來了?方才聽說您在前頭受了傷,可好些了,叫人瞧過了麽?”

聽她一連串的問,嚴鶴臣沒有答,邁著步子進了明珠住的地方。這屋子原本是何公公安排的,他沒有多過問,可今日一瞧,卻覺得冷清極了,大都是些簡單陳設,攏著一個沒什麽熱乎氣兒的火盆,原本是嫡小姐的人,現下過得越發像個奴才了。

嚴鶴臣也不曉得自己怎麽上這來,從禦前出來,回司禮監的路也不該從這邊走,若說是順路,也不過是牽強附會。他瞧了一眼明珠,她目光還清靈著,看樣子似乎還沒睡。

“我沒事。”嚴鶴臣語氣平淡地說了這三個字。方才那此刻的匕首把他的肩膀打了個對穿,血像不要錢似的往外湧,都化作他嘴邊這輕飄飄的三個字。

“哪能沒事兒呢。”明珠從茶碗裏倒了杯水,嚴鶴臣左臂傷了,勉強用右手接過。只聽得明珠絮絮說:“傷筋動骨一百天,這陣子好好歇歇。若是落下病根,只怕在陰雨天裏疼得厲害。”

這廂正說著話,就聽見嚴恪在門外說:“長公主派人遞話,請大人過去呢。”

明珠下意識擡頭看他,嚴鶴臣擰著眉心,也沒有旁的猶豫:“你告訴她,今兒也不早了,就不過去請安了,長公主若是有事,明天再說吧。”

這話實在不像是個奴才該說的,嚴鶴臣知道,嚴恪傳話的時候一定潤色過了,他身子不爽快,不樂意同別人虛與委蛇,也根本沒心思去猜長公主是個什麽打算。

他微微闔著眼,從外面瞧,根本看不出病態來,可偏偏臉色不好,唇色也極淡,他的臉籠罩在昏黃的燈影之中:“疼得很,想找個地方躲躲清閑。”

嚴鶴臣幾時用過這樣的語氣同她講話,向來讓眾人仰望的人,今時今日倒顯得沒那麽高不可攀了。他的額角上被刺客的劍氣傷了,冷汗流過,只覺得傷口刺痛得很。什麽樣的苦不曾吃過,於他而言,便是折斷一支手臂,也面不改色,方才一路從寶坤殿走到四庫館,像是沒事兒的人,若是想遮掩,外人半分也瞧不出來,不過是他有心在她面前賣慘罷了。

明珠啊了一聲,兩只手捏著自己的衣擺,倒當真有幾分手足無措來。

“這該是怎麽個疼法,我想不出來,大人若是難受,該早點回去叫太醫來瞧瞧。”明珠如今細聲細氣的,十足十的小心。

嚴鶴臣睜開眼瞧她,又閉上眼,唇角微微彎起:“也不是什麽要命的疼法,過去的苦日子多得很,那時候都熬過來了。”嚴鶴臣很少提及過去,明珠也不是個喜歡打聽事兒的,她一直覺得知道得越多,死的就越快,如今嚴鶴臣提及過去,她忍不住打起精神陪著小心。

“只有享不了的福,沒有受不了的苦,大人的福氣在日後呢。”

“是麽。”嚴鶴臣似乎笑笑,他睜開眼看著明珠,“你說錯了,我覺得你的福氣才在後頭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