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章

姚皇後垂著眼擺弄著手上的絡子,而後過了許久才輕輕嘆道:“張季堯確實教出了一個好女兒,模樣性情都不差,本以為是個花架子,沒料到也有兩把刷子,就這般在暴室受苦也是可憐見的,吩咐暴室的精奇嬤嬤,莫要對她過多苛責,日後有你們的好處。”

她的話大有深意,劉公公卻有幾分高深莫測來:“娘娘別怪奴才多這句嘴,明珠姑娘可有人照應著呢,司禮監那位護她護得像眼珠子一般。”

姚皇後把絡子放在桌子上:“嚴鶴臣的為人你還不知麽?他什麽時候近過人情,定然是打了一手好算盤,從這小宮女的身上大做文章。”她把這幾個絡子擺弄了一下,拿著其中一個對劉公公說,“哪日得空,把這個送到禦前,提上那麽一嘴試試。”

正月十四這一日,天剛剛蒙蒙亮起來,看樣子不過寅時剛過,明珠便整理好衣物起身了。說是叫暴室,不過是個統稱,其實不過是六個作坊,有制衣的繡房有浣洗衣服的浣衣局,林林總總,只怕有幾百人在做工。

明珠有單獨的住處,只要在早上按時到繡房應卯即可,一連做了十來日的活,明珠適應得很快,她站在瑟瑟的風裏,穿著素拙的衣服。這個档口,從側門處進來一個剛睡醒的宮女,她到的也比旁人早些,明珠腦子好,記得她名叫金枝。

金枝是個愛說愛鬧的宮女,和明珠同歲,看見明珠在這站著,她便邁著步子走了來:“你怎麽來得這樣早?”

明珠答:“原本服侍主子,天黑著就起身,都慣了,不打緊。”

金枝哦了聲,忍不住嘆:“在外頭跟著主子雖然風光,到底是要比旁人多擔些辛苦,整日還要提心吊膽的。就拿著繡房說吧,雖然有幹不完的活,可心裏卻舒坦,不用時時刻刻擔心掉腦袋。”她向來比旁人愛說話,說道盡興處,甚至有幾分眉飛色舞。

不過這十來日的光景,金枝竟和明珠十分的投緣,兩個人言笑晏晏,竟好像有說不完的話。

說話的档口,人陸陸續續地多起來,明珠是受過特殊關照的,只是精奇嬤嬤的關照,反而會帶來其余人的不忿與妒忌,故而沒有人樂意同明珠講話,金枝微微吐了吐舌頭,也不再多言了。

繡房的活已經比旁的地方輕松了,眾人待在一塊兒給宮裏的主子們做鞋、裁剪春裝,明珠的繡活最出眾,精奇嬤嬤常讓她示範,明珠過得也算是清閑。

吃了午飯,眾人有半個時辰的清閑時辰,金枝湊過來和明珠說話,暴室裏面的人,都不知道在這裏待了多久,這一眼就能看到頭的日子,消磨一個人的全部耐心和熱情,眾人雖然在休息,可每個人臉上都帶著木然和僵硬,沒人樂意多說一句話,一個個都像是行將就木的死人。

這時候就體現出金枝的不同來,她眉眼飛揚,笑起來臉上像帶著陽光,是這暴室裏頭為數不多的明快顏色,她坐在明珠身邊,大多數時間都是金枝在說,明珠在聽,一個跳脫飛揚,一個溫柔沉靜,竟讓人瞧著說不出的和諧。

“這才剛過了除夕,也算是喘了口氣,這逢年過節,主子們開心的時候,就是奴才們受罪的時候。我原本是跟著太皇太後的,太後娘娘樂意看戲,奴才們守在後頭等著,一站就是三個時辰,動也不許動一下,我連聽戲的心思都沒了,從太平閣裏頭出來,只覺得渾身的骨頭都散了架……”金枝說著,可眉眼中也瞧不出什麽淒楚來,還是歡喜的神色更多,“太皇太後大行之後,幾個心腹的丫頭被打發了陪葬,其次的有去給太皇太後守皇陵的,像我這般人微言輕的,無處可去,就來這做活,一晃也有一年了,倒是你,穩妥的好模樣,犯了什麽錯?”

明珠細聲細氣地說:“我是服侍長公主的,前幾日打碎了一個禦賜的雙耳瓶。”

金枝聽得瞪大了眼睛:“我的乖乖,這可是了不得的大錯,若換做是我,只怕墳頭的草都要長出來了,竟沒打沒罰,只讓你幹活就得了,你可知道那一個瓶子多少錢?”

明珠自然知道這其中少不得嚴鶴臣的周旋,可對著金枝也只能佯裝不知:“竟這般嚴重,怕是長公主寬厚下人,我才有這樣的福氣和你說話。”

“的確是要念幾句阿彌陀佛,”金枝拍了拍胸口。繡房的院子裏有幾個染缸,一旁晾著各色的繡布繡線,她們二人就這般坐在繡布和繡線中間,有徐徐的風吹過,四處闃無人聲,只有這小小兩個女郎你一言我一語地閑聊,溫和的陽光灑了一身,金枝笑起來的模樣輕靈討喜,說起話來像竹筒倒豆子,脆生生的,帶著甜。

“今年乞巧節沒有大過,這是因著太皇太後新喪的孝期未滿的緣故,你可曉得在前兩年,這乞巧節又是怎樣的風光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