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章

“這是公主要往慎元宮送的東西,眼下宮裏頭人手忙不過來,你若是有空,便去送一趟吧。”流丹遞過一個托盤,上頭蓋了紅布,在外頭也瞧不出是什麽。

慎元宮聽上去平淡無奇,可在宮裏頭人人都忌諱得緊,明珠聽過這個名字,那還是在群芳館的日子,雙姑姑冷峻著眼睛一字一頓地說:“你們在宮外頭都聽過冷宮,這慎元宮就是這麽個地方,犯了錯的嬪妃就關在這裏頭,慎元宮是去不得的,也不許在宮裏頭提起,不然就是掉腦袋的事情,你們可都記得了?”

襄平長公主是皇上最寵愛的妹妹,無論如何也不該和冷宮扯上關系。見她遲遲不動,流丹淡淡道:“怎麽,如今架子大了,連我都使喚不動你了麽。”

明珠擡手接過托盤,道了一聲喏,而後轉身出了昭和宮。

整個禁庭都籠罩在新年的喜慶氣氛裏,長街宮巷周遭,都有來來往往的宮女太監,明珠走在當中,也不讓人覺得突兀。

宮裏的路向來曲折回環,一不留神就走錯了,當初在群芳館的時候,專門有小黃門帶著走過兩遍,明珠腦子好,這些路都一五一十的記得清楚。

走了一刻鐘的功夫,遠遠的已經能瞧見慎元宮的綠色琉璃瓦來。今日天色晴好,琉璃瓦上反射這明晃晃的陽光,明珠在宮門外站定了身子,微微吐了口氣。

慎元宮裏住著三四位犯了錯誤的嬪妃,位分最高的那位,是先帝的德妃。明珠對這位德妃娘娘所知甚少,不過這是聽說她只有一子,是原本的大皇子,且在十年前就已經身故。

先帝三子,除三皇子登臨大寶之外的其余兩個皇子,皆於十年前的宮變中身故,哪怕當初不過十二歲的五皇子也不例外,這是禁庭心照不宣的秘密。

今日要送的東西,便是給德妃的。舊皇已薨,新帝即位,兜兜轉轉十個春秋已過,唯有這冷宮裏面,時光像凝固了似的。

明珠向前一步,還沒來得及敲門,這朱紅的宮門卻從裏頭推開了。明珠被驚了一下,下意識後退半步。

在這已經剝落紅漆的木門後面,伸出一只黑色的雲紋緞頭靴,而後便是玄色的行莽和腰間的佩綬。明珠擡起眼,對上了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。

她下意識矮身行禮:“嚴大人。”

嚴鶴臣看著明珠頭頂的發旋,而後目光又掃過她手上的托盤,才淡淡道:“這是哪裏你可知道?誰讓你來的。”

語氣冷冷的,像是鈍刀子割肉,叫人覺得脊背生寒,嚴鶴臣也不等明珠回答,上前一步就掀開了她手中托盤上頭的紅布。

裏頭是一個人偶,穿著武士的甲胄,眼睛空空的兩個洞,看著分外攝人。巫蠱之術是宮中的大忌,襄平長公主是在掖庭長大的人,其中厲害她只怕比旁人更清楚。

看著托盤上的這個小人兒,嚴鶴臣的眼睛愈發幽深了。

“是她叫你來的?”

明珠知道他的意思,低聲稱喏。

嚴鶴臣緩緩擡起手,把那個小人拿了起來,他伸出手,指腹劃過那小人的衣服,而後把他放在袖子裏,看向明珠,淡淡道:“你回去吧,這沒你事了,長公主那裏我親自去說。”

從慎元宮到昭和宮的路很長,明珠走得很慢,嚴鶴臣竟然會去慎元宮,莫不是皇上讓他去的?只是當年皇上與大皇子爭奪帝位,你死我活,只怕除之而後快,如今能留德妃一命,只怕也是看在先帝的面子上,又如何能讓嚴鶴臣去看望呢?

明珠怕死,她戰戰兢兢小心翼翼,生怕自己卷入進什麽宮闈迷辛裏面,她草芥一樣的命不值錢,可若是死了,當真是一了百了了。

當日夜裏,嚴鶴臣來到了昭和宮,粗粗算下來,他已經有五六日沒來過了。明日就是除夕,闔宮上下都洋溢著喜慶。

皇後亦派人賞了春盤,所謂春盤,是一個大盒子裏頭擺了十六個琺瑯盒子,細絲醬菜,五香小肚,宮裏頭的雞鴨是常有,也不算太新鮮,不過是皇後的恩典,大家一起圖個樂。

就在晚膳的時候,嚴鶴臣獨自踏著月色來了,明珠本就站在公主寢宮的門口,嚴鶴臣停了步子,還耐心同她敘話:“裏頭該是在吃春盤,你怎麽獨自在這站著。”

明珠行了禮才說:“方才吃過了,公主自己在裏頭,大人請吧。”說著就掀了簾子。嚴鶴臣本是想和她再敘幾句的,瞧著她的模樣,張了張嘴,到底也沒有說旁的話。

只是明珠那略微的警惕和膽怯,讓他的太陽穴微微一跳,嚴鶴臣向來是冷著臉,面無表情的模樣,只是嘴唇卻抿緊了。

明珠站在外頭,很快在裏面侍奉的流丹也被趕了出來,屋裏只有公主和嚴鶴臣兩個人。起初還聽不見什麽動靜,而後卻突然聽到長公主驟然拔高的嗓音:“你懂什麽,若不是她,我又何至於淪落到今日。”而後就是不受控制的啜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