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07章

不出兩日,皇上就下了旨,嚴鶴臣成了司禮監最年輕的掌印,明珠並著其他幾個小宮女跟在白術身後去給他道喜,這是明珠頭一次正兒八經去司禮監,她端著樟木托盤,卻不敢左顧右盼,流水似的禮物送進去,嚴鶴臣穿著玄色曳撒,掖著手站在門口。

明珠聽著白術笑著說:“這是長公主的禮物,禮單還請大人過目。”嚴鶴臣並不接過,只在這幾個小宮女身上掃了一圈,修長的手指虛虛地點在明珠的身上:“長公主的禮物自然都是奇珍,只是鶴臣食君俸祿為君分憂乃是分內之事,怎麽能借此由頭收受禮物,也不敢拂了公主美意,就留下這份吧。”

明珠手裏捧著的是一顆人參,參須清疏而長,這一之只怕斥資不菲,這還僅僅只是禮物的其中一件。

也不單單是對長公主如此,闔宮上下任何人的禮物,他都單單只收下一份,旁的一概不要。明珠跟在白術身後,擡頭看了他一眼,嚴鶴臣正笑著和太府寺的幾位年輕少卿寒暄,眉目間盈盈的,頗有幾分青年才俊的感覺。

明珠只聽見白術輕聲道:“這位嚴大人,若不是進了宮,只怕在前朝也是風光無兩的人物。”語氣中亦有淡淡的惋惜。

過了萬壽節就是中秋,明珠作為年輕的宮女自然是歡歡喜喜地熱鬧一場,永巷那邊派了女工來給宮女們量體裁衣,到了中秋月圓的日子,每人還分了月餅。

和明珠興味盎然相比,白術和流丹反倒顯得興致缺缺。

明珠自襄平長公主房裏值夜回來,流丹替了她的活,白術還在屋裏等她。明珠掀了門簾子,白術拉過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裏暖著:“你也不多穿個褃子,這天一日冷過一日,若是凍病了怎麽是好。”

白術性格端莊平和,眉目舒展,從容得體,明珠很喜歡和她一起共事,她反握住白術的手,笑嘻嘻地說:“好姐姐,今日是中秋,我去看看月亮,你要不要隨我同去?”

白術笑了笑,把手松開了,走到一旁的燈燭那裏把燈芯挑得再亮幾分:“日子久了你就曉得了,年年歲歲,沒什麽兩樣。這今年的中秋和去年的、明年的,都沒有差別。”

她語氣平靜,聲音亦很輕。她擡起眼看了一眼明珠,而後又笑著說:“你出去看看也好,可不要因為想家哭鼻子。到了二十歲就能放出宮了,你的身份不一般,也許早早把你配給哪個主子也未可知呢。”

明珠咬著下唇笑了笑,隨手摘了一個襖子披在身上,掀開門簾就跑了出去。白術在桌子邊坐下,看著門簾上繡的石榴花,看著看著垂下眼去。

明珠站在院子裏,仰著脖子看天上的月亮。幼時在北平的時候,兄長張知陵休沐回家的時候,她就拉著兄長坐在院子裏望月亮。兄長教她讀詩:“此時相望不相聞,願逐月華流照君。”

她懵懵懂懂地問:“這是什麽意思呢?”

張知陵拉著她的手說:“就是如果阿珠想兄長的時候呢,就看看月亮,在同一時刻,我就在和你一起看月亮,月光呢就一樣地落在我們的身上。”

明珠靜靜地看著頭頂的孤月,銀輝璀璨,清清冷冷,只讓人覺得觸手可及似的,明珠擡起手向月亮伸去,只聽見一個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:“不堪盈手贈,還寢夢佳期。明珠在想什麽?”

這聲音的語氣是尋常,卻生生把明珠嚇了一跳,她慌忙擡起頭,就看見嚴鶴臣掖著手,站在離她不過三五步遠的地方,她腦子裏想得入迷,竟連他的腳步聲都沒有聽到。

“我……我在想……想家。”

今日是中秋,嚴鶴臣從禦前過來,按例是要來看看襄平長公主的,才走到門口,就瞧見明珠站在院子裏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,恰逢中秋,也該是團圓的日子,沒料到這樣小小的女郎,還會有這般迷茫惆悵的模樣。只是見久了她盈盈的笑容,現下這般心事重重的樣子,只叫他分外看不慣。

“你是哪年生的?”嚴鶴臣倒像是在同她拉家常,只是明珠的心裏卻是依然惴惴不安,“奴才是太初三十五年生的。”

今年不過剛十五,臉還是珠圓玉潤的,嚴鶴臣嗯了聲。過節的好日子,明珠難得穿了一件喜慶的海棠紅色的衣服,她黑漆漆的眼珠在月光底下光彩熠熠,嚴鶴臣又把她打量個遍,突然說:“這顏色倒很是襯你,你原本也不是低品階的宮女,可以穿一些鮮亮些的顏色,不要總穿得那麽素淡。”

語畢,也不待明珠再答,嚴鶴臣倒背著手,緩緩走進了襄平長公主的寢宮。明珠在原地站了一會,嚴鶴臣今日倒好似和以往不同,語氣平靜可親,不像過去似的,總叫人害怕。

襄平長公主依舊在屋裏等他,她站在博山爐前面燃香,嚴鶴臣站在她背後五步遠的地方無聲行了個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