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6章

趴在石頭上的人陡然沒了聲,僵住身體一動不動,宴聆青松開他,懵懵的,不知所措。

半晌,鐘創摸了把臉翻身坐起來,臉上身上都是濕的,也分不清裏面是不是摻著淚水。

“開什麽玩笑,我怎麽會哭?有什麽好哭的,嗆水而已!”

宴聆青站在旁邊沒有說話。

“你不信?”鐘創胸口堵得慌,想發泄出來,又全然提不起勁,“算了,愛信不信吧。”

要死要活的沖動勁下去後,他整個人都灰敗下來,眼裏暗淡毫無神采,好像做什麽都沒有意義。

“好吧,我信。”宴聆青覺得這樣說好一點,但是鐘創已經不理人了。也不知道現在要不要走開,把空間讓給他安靜獨處。

但他走了以後他又跳湖怎麽辦?

撈來撈去也很麻煩的。

而且除了主角攻受,他撈其他人也得不到想要的酬勞,這是在白做工。不過湖裏不能丟垃圾,不能死人,所以還是要撈。

正胡思亂想的時候,忽然聽到鐘創低低問道:“真的嗎?”

宴聆青:“什麽真的?”

“我真的快死了嗎?”鐘創又問了一遍,語氣如一汪死水。

宴聆青被他這種情緒怔了下,然後反問道:“你自己感覺呢?”

鐘創沒再說話,嘴角扯了扯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,“前幾天我又高燒了,反反復復退不下去,躺在醫院病床上的時候我感覺自己快死了。”

鐘創緩慢將這幾天發生的事說了出來。

“那天我媽來看我了……”

鐘創當時燒得迷迷糊糊,但還是看清了他媽站在他床邊的情形。

女人穿著鮮艷漂亮的衣裙,看上去依舊蒼白瘦弱,垂眸看著他時,眼裏沒有一點焦急關切,平靜無波的眼神像在看一頭宰殺過後即將瀕死的豬。

寒意霎時襲上心頭,鐘創被怔得大腦一片空白。他告訴自己這是錯覺,會產生這種想法完全是因為宴聆青跟他說的那些話,他極力睜大眼睛想要看清這一切,但事實告訴他,不是錯覺。

他的母親,真的在那樣看著他。

鐘創眼前一片發黑,他不知道她是什麽時候離開的,他像被抽幹一樣,連動一動手指都變得困難。

鐘創以為自己會死,但熬了一夜之後,他又活了過來。

人是活了,但那個眼神他再也無法當作不存在。

他想問問他媽是不是真的不在乎他的死活,問她如果世上真的存在以命換命的方法,她是不是會毫不猶豫犧牲他。

鐘創去找了他媽,客廳裏他媽和羅家父子坐在沙發上,桌上擺放的是飯後甜品和水果,有說有笑,溫馨得像極了他們才是真正的一家三口。

這一幕刺痛了鐘創的眼。

他從未想過自己會多余到這種地步。

他媽媽喜歡羅尹默他知道,她和羅父認識他也知道,但當兩件事並排放在一起時,讓鐘創有了一個從未有過的想法。

冰冷憤怒的目光從三人臉上略過,羅家父子是一脈相承的虛偽,嘴上勸得越用心,越是讓鐘創惡心。

他讓人滾了,羅家父子滾出去後,客廳的氣氛更是降到冰點。

“媽,你總誇羅尹默,總讓我和他學,怎麽,他你親兒子啊?”鐘創是笑著問出這句話的,他看不到自己笑得有多刻意,只用眼睛死死盯著自己的母親。

文欣蘭坐在沙發上,面對自己的兒子永遠是一副冰冷的面孔。但在往常她身上那份病弱感會削弱這些冰冷,只讓她顯得過於冷淡。

而鐘創也總能為她的冷淡和忽視找出無數個理由來開脫。

例如他媽是生了他後,身體才變得更差,例如他爸去世後他媽需要擔起更重的壓力,例如他總是精力充沛,讓她無心應付。

這些存在的前提是他媽真的在乎他愛他,如果這只是一場巨大的騙局,那他將是徹底的笑話。

壓抑到窒息的沉默中,文欣蘭開了口:“他不是。”

鐘創提起的心還沒放下,又聽他媽繼續道:“比起你,我寧願他是。”

這句話裏不止有冰冷,還有厭惡,或許這種厭惡一直都在,只是他從未發覺。

“為什麽?”鐘創不可置信地退後一步,“為什麽你從來不肯好好看我一眼?為什麽你這麽討厭我還要把我生下來?”

鐘創想起她站在自己病床邊長久注視他的眼神,不經大腦的話脫口而出:“你想我去死是不是?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能高興?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能真正看到我?”

文欣蘭對他的崩潰無動於衷,語氣還是那種猶如冰凍起來的平靜,她說:“你想死,就去死,死遠點。”

很輕淡的聲音,卻猶如一記重錘敲打在鐘創太陽穴,他再也無法在那樣的眼神中待下去,他慌亂跑了出去,開車回到了金雙園。

鐘創感覺自己整個人像要爆開一樣,文欣蘭那句話那種眼神始終在他腦海縈繞揮散不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