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章

那廂宜鸞卻是高興的,沒有付出太多的顏面,把事情擺平了,且李懸子對太傅的覬覦,到這裏應當是沒有下文了。

最讓她放心的,是太傅壓根沒有想過和相王結成同盟,這樣聞譽手上的權力就不會被相王完全控制。大不了再容忍他一段時間,等時機一成熟,聞譽就能自己掌權了。

幹成了一樁大事,心裏四平八穩,不過初秋的夜裏已經有了幾分涼意,風吹過來,寒浸浸的呢。

宜鸞偏過身子,車圍可以替她抵擋涼風,先前喝了好幾盞酒,到現在顴骨還有些發熱。正好,臉露出窗口,憋悶的胸懷也坦蕩了,更覺得這夜色迷人,人間值得。

“還是西陵好,西陵的星星也比渤海國的亮。”她喃喃自語,想起自己和藩的一路上,好像都沒怎麽見過星月,那段時光,真是黯淡。

通常聽她莫名提起渤海國,總會有幾分好奇吧,宜鸞等著太傅來打聽,可以順勢挑起話頭,結果等了等,一點下文都沒有。

她只好回頭觀望,發現太傅正支著腦袋假寐。車蓋下懸掛的燈籠搖曳著,溫暖的光,把太傅的整個人都籠罩住了。

他的臉,大多時候看上去清雋冷漠,閉上眼,反倒顯得更隨和了。難怪李懸子緊追不舍,那丫頭雖然驕縱,但眼光確實不錯,但凡被她相準的,必定是人間至寶。

“老師,您睡著了嗎?”宜鸞忍不住喚了一聲。

太傅那修長的鳳眼,終於掀開了一道縫,輕輕瞟了瞟她,沒有應答。

她挪了下身子,靠過來一些,“老師,相王留您用飯,不是說要與您商談陛下親政的事嗎,怎麽後來再也不曾提起?”

太傅可能真的乏了,眨眼的動作也顯得很遲緩,半晌才道:“不過是借口,殿下難道還當真嗎?”

宜鸞嘆了口氣,“知道是借口,但還是願意試一試,果然上當了。”

太傅見了太多官場上的真真假假,慢慢合上了眼道:“政客的話,聽一半信一半,到最後十句裏有兩三句肺腑之言,已經是幸事了。”

宜鸞最愛哪壺不開提哪壺,“老師也務政啊,不算是政客嗎?”

太傅又拿眼梢瞥她,慵懶裏帶了點責難。她知道,不該拿他和相王之流相提並論。

但這酒啊,真是有點上頭,宜鸞打了個嗝,慶幸地說:“還好我酒量不錯,要是任由郡主給老師斟酒,老師今日必定醉倒在相王府。這一醉,會發生什麽難說,第二日消息就會遍布朝野,然後相王就要逼婚,讓您娶郡主啦。”邀功一番,又探身道,“老師,學生問您個問題可以嗎?郡主今年二十五,配您是大了還是小了?老師入朝已經十年了,今年春秋幾何?什麽時候過整壽啊?”

西陵的風俗,三十、六十為整壽。太傅門生遍地,三十好像有點不切實際,可以期待一下六十。

本以為太傅會覺得她唐突,不加理會,誰知太傅竟破天荒地應了她,“再過三個月,過八十整壽。”

宜鸞“啊”了聲,“真的嗎……不是真的吧!”

太傅無奈地調換了個睡姿,有這樣的學生,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。你說她不聰明,人家可是西陵的長公主;你說她機靈……倒也尊師重道,什麽話都相信。

當然,宜鸞對自己腦子偶爾的卡殼,是持原諒態度的。以前與太傅不相熟,私下裏從來沒有交集,當然也不得機會探聽虛實。現在都同乘一輛車了,閑話兩句家常也不為過吧。

她正了正坐姿,小心翼翼問:“老師,臯府是不是神仙所在的地方?那裏出來的人,可以長生不老嗎?”

太傅可能覺得她太過好奇了,不該打聽的事瞎打聽,因此沒有回答她。

宜鸞不死心,趁著太傅閉眼之際,湊近好生打量了他一通。說實話,太傅的臉頰白凈無暇,眼尾一絲皺紋都沒有,就這樣的皮相,很難相信他已經上了年紀了。

反倒是午真,少年老成,難得笑一次,笑起來鼻翼兩側還有褶子,看上去年紀比太傅還要大。

正胡思亂想,忽然心頭一緊,等回過神來,發現太傅那雙眼睛與她對上了,那樣清透的眼眸,像開疆拓土的利刃,筆直插進她心裏來。

她猛地一震,“老師,您怎麽忽然睜眼了?”

太傅冷冷道:“臣是閉目養神,不是死了,忽然睜眼有什麽不妥嗎?”

宜鸞頓時有些訕訕,笑著說,“學生正瞻仰老師,心無旁騖。您這樣,嚇了學生一跳。”

太傅臉上鮮少地出現了費解的神色,瞻仰這個詞,仔細推敲沒什麽錯,但聽上去總覺得不是滋味。

罷了罷了,他擡起兩指勾挑窗上垂簾,怎麽還未到?

永和裏在大宮東南方,西苑直道的盡頭就是三大官署,遂吩咐趕車的童子:“去宣平門,拿我手令入宮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