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9章 春閨夢裏人(二十八)

“如今那三巷的院子裏是何情形了?”白棲嶺話鋒一轉, 假意打探起三巷來。

霍琳瑯在此事上無意欺瞞,便一五一十與他說了。那院中關了一些人,都是狗皇帝這幾日偷偷抓的人, 孫燕歸自然也在其中。除卻孫燕歸外, 那成衣鋪子的掌櫃、街上的要飯花子、客棧的小二都在其列。這些人,好些的餓著, 壞些的上了刑,不日將死。

“果然。”白棲嶺點頭:“當今聖上果然城府頗深, 不聲不響做下這許多事。”

草包做不了帝王。

霍琳瑯手抄進衣袖, 催白棲嶺:“如今耽擱不得了, 二爺不妨快些決斷。”

“話已至此, 我也想與霍老要一件東西。”

“什麽?”

“十年前,霍公子從七皇子婁褆手中借走一本書不曾歸還。如今可能還了?”

霍琳瑯聞言終於擡眸, 靜靜看著白棲嶺。霍家人在生意場上與白棲嶺多有交道,知曉此人不能小覷,加之他身份成謎,野心又未知, 更是對他多有提防。如今他提起那本書,更叫人意外。

“這些年霍家人顛沛流離, 一本舊書早不知去了哪裏。”霍琳瑯搪塞道。

“那只能送客了!”

白棲嶺起身送客。霍琳瑯又上了那頂小黑轎, 飄飄忽忽進了雪裏。單就功夫來說,擡轎的二人絕對是世上頂尖的高手, 出了白府大門, 轉眼就要消失,任誰都跟不上。

下一日就是除夕, 家家戶戶都掛起了燈籠。白棲嶺特意安頓在年後走, 想與花兒一起過一個真正的年, 她卻跳下馬車故意被抓走了。

靜謐的京城暗藏著殺機,這殺機一直蔓延進宮內。

此刻太後的寢宮燈火通明,宮人躡手躡腳,生怕吵到正在禮佛的主子,招致一頓毒打。老太監見慣了這等場面,私下與小徒兒說:但凡能在宮裏活下來的主子,最終都會潛心禮佛。年輕時爭名逐利犯下的罪孽,年老了要到佛祖面前懺悔。如今這位更是虔誠,如今日夜跪在佛前,不知要洗的是哪宗罪。

哪怕外面動靜再大,太後連眼都不睜。

宮人來稟,皇上來探望太後了。太後也不做聲,意思是要他候著。在她的面前擺著幾根簽,她隨意抽一根,不出意外又是上上簽。

婁擎不請自入,站在佛龕前看了會兒,而後道:“母後,兒臣這幾日身子骨不舒服。適才宮人端上來的清粥,兒臣看著惡心,便命他們端去喂貓。也是壞事,不過是一碗粥,那貓喝了後先是如醉了一般在地上打晃,緊接著口吐白沫,最後爪子一蹬,死了。”

太後從佛龕前站起,婁擎上前扶她,用力捏緊她衣袖。

“你宮裏出問題了?查了嗎?”太後問。

“查是查了的,查不出什麽來,隨便抓幾個殺了,眼下血還沒刷幹凈。只是母後,兒臣宮裏的人多是母後當年千挑萬選出來的,兒臣不好大動幹戈。”

“皇上這是何意?莫非懷疑到自己母後頭上了?”太後譏笑一聲:“這怕是一場離間計,皇上萬萬不可中了旁人的圈套。”

“兒子也是這樣想。”婁擎接過宮人端來的燉盅,舀起一湯匙送到太後嘴邊,太後別過頭去:“哪裏就要皇上動手了?這種事命奴才來就好。”

“母後還是吃吧,兒子不過在盡孝罷了。”婁擎的湯匙分毫不讓,太後躲他,他追上去,最後索性突然捏住太後臉頰,強迫她張開嘴灌了進去。

宮人紛紛跪在一邊大氣不敢喘,唯有太後身邊跟了三十余載的太監上前道:“皇上,太後這幾日憂思難擋食不下咽,每餐只細嚼慢咽幾口。還是由奴才來吧!”上前阻攔,卻被婁擎一腳踢翻在地。

婁擎指著他罵:“朕伺候母後吃飯,豈容你推三阻四!來人,給我拖出去杖斃!”

“皇上息怒。”太後淡然開口,對那老太監擺手:“下去吧,我們母慈子孝,你等不必擔心。都下去吧!”

“母後不許兒子杖斃他?”

“他不對,我自然會罰他,皇上何必動氣呢,不值當的。”太後言畢,眾人立馬行動,倒顯出婁擎在這裏微不足道了。婁擎自然明白,卻仍舊抖他的威風,把燉盅摔到地上,眾人卻似是意料之中,匆匆走了。這偌大的屋子只剩母子二人。

太後像當年為數不多的時候一樣,起身到婁擎面前,幫他正衣冠、理發髻,一派慈母景象,起初婁擎還抵抗,半晌後終於頹然坐下去,任由太後哄他。

“兒啊,你說你宮中的人給你下毒,想到那些人是母後為你挑的,便將那下毒的罪名安到了母後頭上。那你跟母後說說,你死了,對母後有何好處?你死了,又於誰有益?”太後輕聲細語,站在那裏輕拍婁擎的肩膀:“你再想想,若你與母後有了嫌隙,殺了母後,又有誰最快意?”

婁擎抿唇不語。從前每每這樣的時刻,母後都猶如一只被剪了指甲的老貓,溫柔慵懶,扒拉他這只將死的耗子,將母子之情襯托得十分詭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