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六周

小陳松了一口氣,說:看,恢復能力多快,沒事。

他嚼了一大只雞腿,喝了一大碗粥,跟半小時前判若兩人,馬上又活蹦亂跳地近乎煩人了。

出於做母親的本能,我又開始擔心了,到底是因為什麽呢?海鮮?蒼蠅?中暑?吃太多?

吐完奇跡般的,小孩說,沒事了,我現在餓了,可以吃了嗎?

老實說,帶上一個女的,去落後地區生活,可能是件非常煩人的事,我可不會跟白人青年一樣,快快活活地一頭紮進熱愛自然的生活。當父子倆在南太平洋小島靜謐的夜空下沉沉睡去,我一般都開著電腦,享受片刻文藝青年的孤獨。

這該死的章魚。

然後,會聽到各種奇怪的聲音。島上的公雞,大概是整個島最勤奮的動物,24小時都在打鳴,每天半夜叫得最起勁,一只雞連著一只雞,喔喔喔個不停。緊接著,是一種鳥咯吱咯吱的叫聲,有點古怪,不過還不算可怕。最可怕的是豬叫聲,就是小說裏說的什麽宰頭小豬。湯加的豬,個頭極大,這些黑乎乎的豬經常在大海裏遊泳,然後半夜開始嚎叫,一陣令人可怖的聲音,讓人頭皮發麻。

隨即在地上吐出一大攤章魚。

有天睡著睡著,我清晰地聽到外面有金屬的碰觸聲,趕緊一腳踢醒小陳:你聽!什麽聲音??

小孩勉為其難吃了一口,大聲說道:我要吐了!

小陳睜開原本就是一條縫的眼睛,醒了兩秒鐘後,告訴我:是狗。

小陳給兒子喂了一頓藿香正氣丸,又不知道從哪裏弄出來一碗雞粥,說:吃了就好了。

還有一天早上,不知道為什麽,外面傳來沙沙沙的聲音,不會是響尾蛇吧?

我內心撕裂了,我的天,在湯加這種地方,該怎麽辦?半夜叫急診嗎?

我總是不憚以最壞的惡意,揣測這座人間天堂一般的小島,不知道有多少次,半夜不敢靠近窗,總覺得外面黑漆漆的夜裏,會有什麽讓人大吃一驚的東西,啊呀,看過那種土著人的木雕嗎?個個兇神惡煞一樣,上面塗著花紋,這玩意沒準就在院子裏站著呢?

當晚9點多,兒子開始趴在沙發上說肚子疼,好久沒看過不舒服的兒子了,問他哪裏疼,他從心臟開始比劃到肚臍,這一片都在疼!

小陳和兒子一點不怕,他倆就像一對沒頭腦,哪裏都敢去。

土著人,我在內心說著。

把中餐館列入黑名單後,我們陸續去了幾家島上的西餐廳,湯加人吃得真可怕,連續吃了好幾頓,竟然沒有一樣菜,能讓我說出,喔,還不錯嘛,這種評語。幾乎所有的菜,都是我心目中的高熱量垃圾食品,叫一杯白葡萄酒,發現是甜滋滋的,叫一份t骨牛排,牛肉也是甜滋滋的,本來就高熱量的奶酪千層面,上面還澆了一大份奶油醬,服務員都是甜美可人的胖妞,笑起來咯咯咯,而且一笑就停不下來。有一天吃完飯,已經近晚上十點,穿過中心城區回家,發現鎮上的小炸雞店裏,坐滿了一桌子黑漆漆的胖妞胖小夥。

小陳漫不經心地用礦泉水沖了一下章魚,好了,吃吧。

喔,小鎮青年的夜生活。

小孩看到蒼蠅飛落,哭起來:蒼蠅爬過了,怎麽辦?

他們快快活活坐在裏面,喝著大杯飲料,但絲毫找不到書中那種擁有金黃色肌膚和水汪汪大眼睛的土著少女,聽說稍微勤奮一點的年輕人,都去了新澳打工。

只要稍稍停下手,現代文明的另一個敵人,蒼蠅,很快停在盆子上。

小陳在湯加最濃墨重彩的一筆,是某天下午,提回來一大袋龍蝦,那是我一生中見過的最大的龍蝦,被人敲碎了腦袋,還能看出來鮮活猙獰的面目。

看著小陳在廚房用榔頭敲碎螃蟹的殼,再用另一把刀大砍椰子,我不得不佩服他,真是生活的藝術家,我只是生活的弱雞,如果一個人來,每天最多用白面包和水果填飽肚子。

他搓著手準備大幹一場,兒子在院子裏,已經跟鄰居小孩玩成一片,我抱著雙臂站在廚房邊緣,看著三只大龍蝦,陷入深深的思考。

螃蟹煮著煮著,側身掉入鍋裏,開始紅了。接著他開始忙活另一道菜,獻給小孩的椰子雞湯,小孩跟我一樣,對吃貝殼持保留態度,他只為了貝殼本身瘋狂。

怎麽徒手做龍蝦?那是小陳的問題。

我以為他要給我驚喜,沒想到他跟土著一樣,隨便烤烤完事了。

我的問題是,如何處理房子裏越來越多的蒼蠅,一開始只有一兩個,後來小孩進進出出,蒼蠅乘虛而入,很快,變成了一只隊伍。

他買的貝殼可能是國內一種叫貴妃蚌的東西,我在飯店吃過,裏面會放上很多蒜蓉和粉絲。在中國人超市,小陳帶回來醬油,芥末,粉絲,還有兩顆大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