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章 琥珀(九)

所以她決定了,不與琥珀知會,將一切安排停當之後,便孤身挑戰煙淮,去赴了那個必死之約。

多麽完美的結局。

“莫邪她現在歡喜我,可只是年少癡枉,等我死了,過個三年五年,墳上長草,他也不過就是清明憑吊,燒些紙錢流幾滴眼淚,就那一日,還會傷心一回。”

狐族重信,從此貂族便能休養生息。而她,也將不復存在。

等回轉之後,氣只剩了一口,碧璽卻還是剛硬,撫著琥珀,連一滴淚也不曾掉。

但若她能豁了出去,願拼盡修為和她同歸於盡,那卻是不無可能。

“至於你還願不願跟他,那都是隨你。”說這話時她甚至還替琥珀擦淚:“我只有一個心願,那便是死時能齊整些,不現出原形。到時候你再使個障眼法,替我遮了傷口,讓他替我落葬,總以為我還是那個完整的碧璽。”

煙淮靈力高強,依著現在的她,自是無力和她一戰。

“我要你們起誓,關於我的事,你們在他面前不許提起,永遠不許提起。我這一輩子要強,實在折不起這個顏面。”

關於她們的景況,煙柳到底知道多少,她並不清楚,她只知道,是煙柳的這番話使她下了最後的決心。

就這一句,便是碧璽在這世上的最後一句。

日子過得越久,碧璽便越覺得自己活得如此刺目多余。

從始至終,她都不曾承認自己喜歡過莫邪。

拖著血汙殘破的身體,還橫亙在琥珀和莫邪之間。

為了什麽,她日日輾轉,又為了什麽,她要拼死留住人形,留住在莫邪心裏最後的念想。

所幸的是碧璽和琥珀並不如此。

這一切的一切,她都不曾開口,至死剛強,把心事全都咽進了肚裏。

姐妹操戈,所以這狐族雖然昌盛,但卻掩不住的血腥齷齪。

“就這樣姐姐死了,他們彼此鐘情,本是天造地設的一對。”到這裏琥珀終於將事情全盤說了出來:“如果不是姐夫突然回來,他們的結局也不會是這樣。”

“現任族長仍在,煙柳自是做不出族長的。”琥珀嘆氣,緩緩搖頭:“所以這唯一的法子,便是她姐姐煙淮去死。”

宣夜不語,指尖仍凝住月瑩。

“怎麽助她做上族長呢?你姐姐也不是他們狐族的人。”傻唧唧的遲雪立馬又問了句傻唧唧的問題。

“所以他沒有錯,他只是個單純的獵戶,心思最最簡單不過,連個彎也不會轉。”琥珀連忙上前,雙目灼灼看著宣夜:“所以您放過他吧,我求求你。”

“狐族的族長,原來並不是煙柳。”琥珀握拳,終於下定決心:“有一天煙柳來找姐姐,說跟姐姐做樁交易,只要姐姐助它登上族長之位,她便和姐姐達成約定,兩族共安十年。”

“做人的時候他的確沒有錯,可是做惡靈之後,他吸過人的怨氣,曾經害過人命。”

“你要知道,一個謊言,便意味著你所說的全部都是謊言。”

“那是他不自覺的,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!”

琥珀便開始咬唇。

“可是他已經做過。”宣夜冷聲,巖石一般不可撼動:“只要做過,就要付出代價。”

“碧璽是你姐姐?她是病死的麽?那為什麽又和那個狐狸精扯了瓜葛?”遲雪蹲下身來,這麽遲鈍的人,也捉住了故事的漏洞。

所有希望,至此終結。

“他沒有錯。”將故事說盡之後琥珀又重復:“他只是個蒙昧的可憐人,我求求你,你放過他!”

琥珀開始後退,每踏一步,腳下草木便枯黃一分,黃得詭異,略帶澄光,便好似她一雙幾近透明琥珀色的眼。

“不!”琥珀猛醒,一個踉蹌立身起來,擋住莫邪:“他沒有錯,他真的沒有錯,你聽我說,你聽我說!!“

宣夜仍舊握刀,可卻覺得心卻驀地被一把手握住,莫名其妙的,開始不由他心意跳動。

宣夜不語,只一指彈出了月瑩,五指握刀,指向琥珀身後。

起先是勸慰,一句一句,要他慈悲。

“雅禁。”傻裏傻氣的遲雪回頭,瞧向宣夜:“我們……”

再然後他的心就開始越跳越緩。

琥珀於是抱住了她,跌坐在地上,兩人相依,說不出的孤苦無助。

“背負著這麽大的秘密,注定要枉負你不想枉負的人,這麽累,又何必繼續……”

一旁替宣夜他們領路的胭脂滾了過來,倚在她腳邊,吱吱嗚咽。

他聽見自己依稀在跟自己說話,漸漸的,竟似已經說服自己的那顆心,讓它停止跳動。

“他想要修成女人,原來是想要我解脫……”語聲無限唏噓,如草木疏黃,了無生機。

呼吸已經不能連續,眼前漸暗,他只依稀能看見琥珀站在彼端,長發漸漸褪色,也變成一片澄黃,周身開始滲出魔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