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 紅銹（十一）

“因為我喜歡你這樣，對一個人一心一意，不計生死，就像故事裏說的那樣。我不想叫你失望。”赤練頓了一會，突然間又發出了那種刺耳的低笑。

“那你為什麽不告訴我！”

“而且……我以為只要我待你好，你便能忘記他，像故事裏說的，精誠所至金石為開。”

“是……”洞裏赤練輕聲：“帶你回來後，我好奇曾去調查過他，見他摟著不同女人的肩，見他生了花柳，全天下人都知道他許杭生是什麽貨色，只除了你……”

精誠所至金石為開，故事裏面的老套,往往做不得真。

回想到這裏素雲突然猛醒，聲線拔高，朝洞口邁進一步。

可赤練是條蛇，一條未諳世事便被關在這洞府裏的蛇。

“你知道許杭生是那種人對不對？所以這麽多年，你也不許我出洞去尋他，對不對！”

那些他曾經愛上的故事，便是他的信條。

第一個錯誤開始，說書人的故事沒有告訴他，所謂愛情，不僅不能欺瞞，更加是不能憑錢財買來。

他待她好，用他自以為是的方式。

那時候的他滿心歡喜，以為終於有女人接受了他的真身。

要和她生生世世，便取了她性命，然後費一半靈力留住她魂魄，替她重塑實體，讓她看來永生不老。

三日後他依照約定來帶走了她，雖然她其實並沒等來許杭生。

她抗拒和他的身體觸碰，他便不碰她，自己一人住在後洞。

赤練言而有信，將五百兩給她，讓她去救許杭生性命，約定三日後來帶她走。

她說要學禁欲咒，他便教她，雖然隱約知道她心懷叵測。

最終她道，小臉仰起，那癡傻愚昧的愛情蒙蔽了她心，讓她眼睛閃光，生出一種可怖的孤勇。

那些落了□的酒水，他明知內有名堂，還是仰頭落肚從不猶豫。

“那好！五百兩，我把自己賣給你！”

依她所願，□發作，而她給自己落了禁欲咒，他只能出去發泄。

“你值。”

那些女人，因為不是她，他下手了結時一點也不遲疑。

“我要五百兩，他們都說……，十個我也不值這個價錢。”

他是條蛇，因不懂善惡而邪獰，可是對她，卻從來真心。

“能。”

然而最終，故事裏面金石為開的結局卻沒發生。

“你能不能不現出原型，在……我陪你的時候。”她這麽說，手指都要把衣裳攪穿。

她想著出去，一日比一日更偏執瘋狂，越來越頻繁給他下藥。

令他意外的是第二天，在同樣一個地方，他居然又見到了素雲，看見她含著眼淚，渾身顫抖。

最終他遇見了鳳儀，因為這個女人也曾賣身救過自己男人，那麽一點的相像，他把她帶了回來，當著她面和她尋歡。

他不意外。

哪怕她有一絲絲妒忌，一絲絲傷心，那自己這麽多年也不算白費。

一切合乎常理，本來，他就是一條粘膩的惡心的無有女人會能接受的蛇。

可是她只有歡喜，歡喜自己終得解脫，沒有一絲一毫一星一點流連。

沒有女人不怕蛇，當時素雲驚叫，和旁人一樣，轉瞬就沒了人影。

最終的最終，他所得只有孤寂，無人為他披肝瀝膽，無人對他有情有義，他的執念，最終只是場幻夢。

同樣戰戰兢兢的，他給她看了自己的一半真身，一條濕長的蛇尾。

“告訴我，你回來，可是因為愛我？還是因為愧疚，或者發覺真相後的孤苦無依？”

“不論我是什麽，你都可以陪我？”那時的赤練戰戰兢兢，想起自己前世就錯在不夠坦誠。

赤練的聲音回復了平靜。

“可……以！”

素雲雙手上行，捧住了臉。

“什麽都可以？那我要你陪我，也可以？”

“因為愧疚，也因為發覺真相後的孤苦無依。”她喃喃，沒有欺瞞。

“借我五百兩，我要救命。”一頭撞上他那刻她說：“你要什麽都可以，什麽都可以！”

後洞那裏赤練嘆了口氣，最終絕望，卻也反而釋然。

她有一張小小臉孔，不堪一握，和蘇拂一樣，容易出汗。

“你走吧。”三個字亦已無嗔無喜。

再後來，他就看見她到處遊走，急得一頭一臉是汗，磨破嘴皮跟人借錢。

素雲擡起了頭，有些癡怔，隔了一會才吃吃發聲。

開始的時候，他總能看見素雲蹲在院門，雙手抱膝，蠢裏蠢氣地等許杭生回轉。

“我要往哪裏去？”她道，一張臉孔煞白，看向洞府深處，就像赤練初見她時那樣無依：“我該往哪裏去，除了你這裏，我還有哪裏可去？”

已經太多年過去，蘇府早已不在，那個院子的主人變成了許杭生。

後洞沒有聲響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，本來那糾纏不休就要漫出洞口的血絲這時突然退減，就好比海浪退潮，突然間便讓出了一個淺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