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 碧玉梨(九)
這一戰,他的確已經傾盡全力。
那是季離的影像,他最大的恨最大的怨毒。
香氣在樹林裏彌散,半夏已經能夠嗅到那股腐敗的欲望的味道。
梨樹下有無數梨皮開始揮發,散發出慘碧帶紅的香氣,漸漸的聚攏,形成了一個長發披散的女人影像。
宣夜的月瑩也已經脫手,在半空盤旋,似乎極其振奮。
“那也要你能夠收我!”遲望川斷喝了一聲,兩手相對,十指像奏琴一般開始彈動。
可是半夏癡怔,覺得有句話仍然不吐不快,終於是說了出來。
“所以我現在收你魂魄,你並不蒙冤。”
“你找到那個女人的轉世沒有?!”
“是。”遲望川長發飛揚,斜眼裏此時終於有了邪惡怨毒:“我拔下這些女人的指甲,這些心裏已經腐爛的女人的指甲,然後再給梨樹下降,結出的碧玉梨就能使人癲狂,讓她們自己殺死自己,從□將自己捅死,將內臟扯出來把自己勒死……要多惡毒有多惡毒!”
伴隨著她的這句話,大戰已經開始。
宣夜的月瑩在此時亮了起來,聲線也變得肅殺:“你應該是一路找她,一路殺人,殺那些同樣於愛之外還有貪念的女人。”
綠色的香氣就好似水裏的藤蔓,生出無數觸手,一起纏住了月瑩彎刀。
遲望川沉默。
“找到了。”
“你可以找到她的轉世。”
在三招過後,半夏終於是聽見了這句回答,清楚明白三個字。
“小姐你糊塗了,百年之後,她早已作古。”
找到了。
半夏大怒,咬著牙,聲音從牙縫擠出:“那一百年之後你出來呢,你有沒有找到她。”
之後不論局面多麽兇險,這三個字卻始終在半夏心裏盤旋。
惡毒的人竟然還得善終!
好似有一個呼之欲出的答案,像道靈光,始終就在她觸手可及的那端。
而遲望川那莫名嘶啞的嗓音還在繼續:“她這一生,一共活到九十三歲,極盡榮華傾天富貴,死的那日,因為沒有子嗣,全城老少有上千人為她帶孝送行。”
那頭遲望川和宣夜的廝殺還在繼續。
這世上竟真的有人能這般惡毒。
宣夜靈力折損,而遲望川占盡地利,這一戰於是變得實力相當。
半夏和宣夜沉默了。
兩百招過去了。
“這是一個連環局,先後有七個男人為她奉上了活拔指甲。”遲望川低聲,明明是沒有用力,嗓子卻是驚人的嘶啞:“而我……,是唯一一個沒有被下降,真正心甘情願的那個。”
月已經將落,天際開始發青。
隔年,又一個男人被碧玉梨下降,成了她的獵物。
慘碧色的香氣幻化成一條綠蟒,嘶遊著纏到宣夜身側。
至於拔下指甲的他,便和遲望川一樣,成了只會妨礙自己去路的廢物,結局自然也是逃不開一個死字。
宣夜拋出月瑩,一把本來只有不足兩尺的彎刀,這時候光芒大盛,居然將綠蟒豎劈,生生破開。
她用碧玉梨給仇人下降,那個人便永生永世心屬於她,將武藝教給她,家產傳給她,到最後無可奉獻,便拔下指甲,又給梨樹下降,催生出了第二個碧玉梨。
綠蟒化作了一陣香煙,可在那煙霧深處,卻突然吐出一道猩紅,像是條極長的蛇信,詭異冰涼,直接切向了宣夜的右頸。
只不過她的志向,卻不僅僅是在報仇而已。
宣夜的月瑩這時也逆風而上,被他所有靈力催動,終於迎上遲望川眉心。
真相就是她並沒有全說謊話,她的確被滅族,而那個男人,也的確是她的仇人。
星月這時隱沒,夜沉入破曉前最深的黑暗。
遲望川聞聲笑了起來。
紅煙最終切進了宣夜右頸,但離動脈,卻還差一寸。
真相是什麽?
而月瑩,卻準確無誤刺進了他眉心。
“真相是什麽?”
一寸的距離,勝負已定。
話說到這裏他微頓,隔了這些歲月,仍然被這真相觸動,覺得不勝寒涼。
月瑩彎刀光華流轉,這時候也突然觸動半夏心裏那道靈光,將最後的迷蒙霍然挑開。
“在這一百年中,我一直在想她為什麽要這麽做,做了千千萬萬種假設,到底是有一種將真相猜中。”
“那個季離的轉世,是——元、芳!”
“她很小心,覺得我死後必然不甘,又在那坑道出口布了重重符咒,將我魂靈困了整整百年。”
她朗聲將這句喊了出來。
“比如說這一壺水銀,也是混著降術,可以加重冤魂的重量,讓魂靈無法飛起。”
月瑩此時又切進一寸。
“是。”遲望川答,將手指緩緩撫過自己那半張臉:“事後用了很多時間,我才終於明白一切。”
遲望川臉色慘淡,雙目微闔,十指停止拂動,一時間滿園煙霧盡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