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八章 懸刃於心

——你叫我怎麽忍?十年寒窗!那是十年寒窗啊!

——你姐姐就要和這個人成親了,你說出去說這個狀元是竊了你的文章,你讓她怎麽辦?

——我忍不了,我怎麽能……

——你能和左相鬥嗎?想想你爹,想想你家裏人,他們能和左相鬥嗎?只是裝聾作啞而已……你還是探花,他還是狀元郎,他欠你這份情,以後會一生對你姐姐好,你自己想清楚。

……忍了,一切都好,可我怎麽辦?

周圍的一切金碧輝煌忽然都失了色,唯有尖銳的耳鳴在腦海深處撕扯著神思。

“這就是官場,你看余林和馮烈都在瞪著你,想必他們也知道狀元必須是左相一派的。我本不想這麽說,但你要懂事些。”秦爾蔚的小聲安慰越來越遠,留給他的只有麻木和陌生的憤怒。

懂事些、懂事些……

木然地走出龍門時,那赤紅的墻、猙獰的龍紋、莊嚴的檐角已不再如先前那般清聖。

“今年的三甲禦前對答得不是太好啊,一個個都木呆呆的……”

“有什麽關系,陛下喜歡就是了。”

“也別這麽說,那探花年紀小嘛,聽說才十六七歲,也算得上開國以來最小探花郎了。”

“那可真是了不起,是陸尚書家的吧,他家姑娘考的女官說是也得了三甲,果然書香門第。”

周圍的議論聲和恭賀聲還在繼續,陸池冰卻已聽不進半分,直到陳望與他擦肩而過時,與他說了一句話。

“……我會還給你的。”

陸池冰有那麽一瞬間想揍上去,但還是強行忍住了。

“你會娶宋明桐嗎?”

“不會。”

“那就不必還了。”

陸池冰不知是怎麽回到家的,待看見家門前亮著的燈火時,內心不斷加重的苦澀這才淡去一絲。

家人似乎是等了他許久了,父親喝得半醉,唱著荒腔走板的調子,姐姐抱著狗兒一邊嘲一邊笑,而母親則是一見他回來,便走過來摸了摸他發冷的手。

“早說了倒春寒,讓你走的時候多穿點,凍著了吧,快進屋。娘猜你在瓊林宴上沒吃好,來,吃碗酒釀圓子,都溫了好久了。”

“……嗯。”

陸棲鸞在裏面見她爹和醬醬都困了,便讓家仆把他們帶到房裏去睡,到外間來看見陸池冰憋著臉像是要哭似的吃著酒釀圓子,誒了一聲,坐下來問道——

“你不是不吃桂花餡兒的嗎?怎麽今天不挑食了?”

陸池冰搖了搖頭,繼續悶著頭吃。

陸棲鸞發現他有點不對勁,把他的碗端走,皺眉問道:“瓊林宴上有人欺負你了?”

陸池冰的手僵了僵,咽下口中的食物,道:“沒有,只是初見天顏,嚇著了。”

“真的?我聽人說咱們陛下長得挺好的呀。”

“我說是就是。”陸池冰深吸了一口氣,起身道:“我累了,明晨還要入翰林院考試,先休息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陸母見陸池冰走回了臥房,收著碗回頭問陸棲鸞:“池冰這是怎麽了?”

“……不知道,明天有空的話,我去找秦爾蔚問問。”

……

四月初六,宜赴任、安鄉,忌嫁娶、動土。

進士放榜第二日,除狀元直接被授為翰林院修撰,其余進士皆要入翰林院再考一次,之後才能成為翰林院編修,等待替補朝廷從缺的官職。

由於入朝的官員太多,陸棲鸞一大早便到了梟衛府,還未來得及接受同僚的恭賀,便有了新的密档送來。

並不是所有的官員入朝都有密档備在梟衛府的,但若是這些官員私下裏身犯罪行、或者身後有和權力頂層千絲萬縷聯系的,就會被梟衛盯上。

而今天送來的密档裏,就有陳望。

“……就是這些,還請陸校書將之一一歸档。”

“好的。”

八品校書已有權力審查一些未上鎖的密档匣內資料的錯漏之處,待陸棲鸞將其他的整理好,還是沒能忍住,翻開了關於陳望的那份密档。

“……靖和十年,文狀元陳望,字諾之,四月初四夜,與吏部侍郎馮桂、秘書少監黃繼會於左丞相宋睿別苑桃李堂,席間馮桂令其拜他為義父並作詩稱頌,陳望作藏頭詩暗諷,惹怒馮桂,不歡而散。”

短短一行字,似乎並不能說明什麽,陸棲鸞卻不知為何想起了初見他時,他在那間藥鋪前雖跪著,卻挺得筆直的脊梁。

無奈地搖了搖頭,正要收好時,旁邊的窗外飄進來一個慢悠悠的聲音。

“抱歉,不巧又撞見你私閱密档了。”

陸棲鸞火了,拍桌怒道:“本官已經是八品校書了,剛剛是在查找錯別字!不是私閱!校書的事……能叫私閱嗎?!”

門外的葉扶搖笑了一聲,道:“那是在下眼拙了,給陸大人賠個不是。”

陸棲鸞把紙張往匣子裏一扔,沒好氣道:“你來做什麽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