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 心魔

這一次也不例外。

剛結婚的時候,每每胡成和他父母關在臥室裏說話,自己推門進去,再熱鬧的聲音也會戛然而止。為了表明自己對他們並無企圖,寧悅索性問都不問。慢慢地,就成了現在這種情況。唯一的好處,就是他們也不會幹涉或者打聽寧悅的事情。

“你把這幾份文件填一下。簽個名就行。”胡成匆忙領著寧悅鉆進書房,“趕緊簽,我還得走。”

這麽多年,寧悅早就習慣卻仍然會時時感到不舒服:當胡成做出什麽決定的時候,她一定是最晚知道的那個。而且,她從來不是商量的對象,只是被告知而已。

“什麽東西?”寧悅信手翻開,一張張看。多年法律工作的習慣,讓她對簽字很敏感。

跟著胡成一同回來的爺爺把剛買回來的菜交給廚房裏的奶奶,帶著胡子淵去一邊玩。看神色,他已經知道胡成回來的原因。

“我把房子抵押給銀行,貸點款。”

寧悅跟著出門,發現胡成回來了。下意識地看了看表,上午十一點。怎麽這個時候回來了?

寧悅手上一停,耳邊轟隆一聲炸雷,打她斷了所有的思緒。

門開門關。胡子淵興奮地跑出去喊著:“爺爺!爸爸!”

等到眼前重新看到那堆黑白的螞蟻後,發麻的手腳幾乎支撐不住身體。寧悅慢慢坐進椅子,長長地喘了口氣。

高興時,眼睛很大,裝得下整座森林。傷心時,眼睛很小,容不下兩行淚水。

胡成洗完臉過來,看寧悅沒簽,不悅地問:“怎麽沒簽?筆呢?用我的。”說著遞過來一只簽字筆。金屬的筆杆上還帶著身體的溫度,落在寧悅的手裏卻像火炭一般熾熱。寧悅沒拿住,當啷啷落在桌子上。她的聲音也找了回來:“怎麽回事?做什麽用?”

寧悅笑了,無聲地扯動嘴角,眼淚湧了出來。

“我跟朋友一起做個項目,公司發展挺好。現在需要增加注冊資本,我實在沒辦法了,先把咱家房子抵押一下。你放心,我那個公司業務發展得很好,到了年底,我就給你換別墅!”

一跑便是那麽多年,突然刹車了。她甚至覺得自己的抑郁可能就是轉換得太突然了。她從車子裏被甩出來,落到了另一輛不同速度的車上,暈暈的,始終找不到北。愛情,是青春的夢。時間飛馳,晝夜交替,總有夢醒的時候。

“你不在公司做了?”

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幹出怎樣驚天動地的事業,她只是被命運推上了一條快速路,身不由己地狂奔。如果不加快速度,那些疾馳而過“困厄”大車就會毫不遲疑地從她身上碾過。

“在。不過也快辭職了。這邊一上軌道,我就辭了它。”

看著淩晨窗外昏沉沉的天空,寧悅輕拍著被噩夢嚇著的孩子。聽著沉沉的鼻息再次響起,才稍微活動一下酸疼的手臂。她想起了父母,更多的是想起了自己那段打拼的歲月。

“什麽時候成立的公司?”

那麽,上船吧!

“半年前吧。”胡成有些不耐煩,“怎麽了?突然問這麽多?”

一個家消失了,另一個家出現了。

“這件事,你跟誰商量了嗎?”寧悅的胸口好像壓了一塊巨石,然後又被人在喉嚨裏塞了一團狗毛,每說一個字都仿佛用盡全身力氣。

這時,胡成說,咱們結婚吧!

“當然商量了,我爸我媽都同意。”胡成很自然地說。

她做到了,拼命做到了。她很高興,就像楊白勞突然有一天還得起債務了。她興奮地做下去。即使戀愛以後,她也毫不放松地工作著,忙碌著。一直到父母相繼離開,她才突然發現,掙錢的全部意義消失了!

寧悅忽然松了口氣,脫口而出:“是啊,房子是他們買的。你,商量得對。”

所以,寧悅的就業很簡單。她回到家鄉,只做了三個月的律師助理,就開始自己接案子,乃至搶案子。她要掙錢,掙足夠的錢,可以為父母治病,可以請好的護工照料他們,可以為他們創造舒適的居住環境,可以讓他們安心地頤養天年。

胡成這才覺察不對,拍了拍寧悅的肩膀:“這事兒只是暫時的,我跟他們商量也是為了拿出房產證。你別介意!等我買了別墅,房產證就放你這兒,啊!快點簽吧。”

寧悅的大學是在勤工儉學和獎學金,還有各種打工中讀下來的。她還沒有就業,媽媽就因為過度勞累病倒了,此時的爸爸似乎才清醒過來,然而木已成舟,他的身體並不比媽媽的好。

寧悅低頭看了看簽字欄的上方:“配偶知情同意書”。

那是寧悅第一次聽到媽媽講婚姻。愛情和婚姻,原來不是一回事!婚姻的背後,是女人的社會價值,是養家糊口的基本要求,是托起生之艱難的平台!也就在那時,寧悅有個滑稽但無法拋棄的想法,婚姻之於女人是一艘航行在海上的船,女人就是這艘船上的老鼠,她和這艘船生死相依,但如果船真要沉了——按照媽媽的說法,必須逃跑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