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1章 悔不當初

卻說許夫人前日見侯爺沒像平常那般正經告辭, 反失魂落魄地走了,便問身邊的馮嬤嬤,會不會是自己說錯了什麽話, 惹得侯爺不高興了。

若是王媽媽還在, 兩個一商討, 倒也能猜中幾分, 自然會想法子補救。

可那馮嬤嬤是個沒成算的,又一心只想奉承著許夫人,坐穩了這心腹之位,當下笑道:“我看是夫人說得在理,侯爺心疼咱們四姑奶奶, 心下羞愧,忙著去想法子了。”

許夫人雖有些疑慮,可這幾十年都過了, 自己病著精神也不濟,便沒再追問。

今日忽聽得人來報,說是侯爺一連兩晚都是一個人歇在紫竹齋的, 昨日更是喝得半醉, 和衣而眠, 心下只覺得極是不安。莫不是那秦氏一走, 把侯爺的魂都勾走了吧?哪裏還會想著替錦心謀劃?正想著今日沐休, 等侯爺醒了, 著人去請了來, 再把兒子媳婦都叫上。侯爺一向最喜天倫和睦,有兒子媳婦幫腔, 勸說侯爺替錦心出頭也容易些。

哪知去守著的人飛跑回來,道侯爺起床, 飯沒起兩口,就打馬出門了。也不知道去了哪裏。

許夫人心下不由忐忑,總覺得,與景陽侯的關系哪裏變了。

好像她手裏一直緊攥著的一把沙子,本來好好的,卻開始不停的漏,不停的漏,不知道哪一天,便是一場空。

*

秦氏一大早起來,吃過早飯,收拾停當,交待薛婆子自己要回青州,去買些牡丹,留了封信,讓人送到永勝侯府,便與梅姨幽菊匆匆上了馬車,由梅姨老公高松架車出發。

馬車顛簸了一陣,她只覺得胃裏翻江倒海的鬧騰得難受。

雖然馬車裏備了漱盂,可馬車本來就極狹小,勉強擠了四個人,那氣味未免難受。

她忍了又忍,終還是吩咐先停一停,下車透口氣。

梅姨和幽菊扶著她下了車,便在路邊找了棵大樹後頭,她扶著樹幹,彎腰吐了個天昏地黑。

路上來往的車馬不多,也有人探頭張望,倒沒人停下來問東問西。

她吐空了胃,扶著樹靜了好一會子,總算是舒服了些,這才準備再回車上去。

不想就聽得馬蹄疾響,她忙站穩,道:“等他們過去罷。”

只見一陣風似地有前後三騎馬從眼前掠過。

當先一匹馬淡黃金一般的顏色,體型優美如畫,是最名貴的大宛黃金駒。

她有些發怔,幾乎以為自己眼花了。

倒是梅姨低呼了一聲:“剛才過去的……不會是侯爺吧?”

秦氏定了定神,顫著聲音道:“想來他正好路過,咱們趕緊走。”

誰知話音未落,嗆了口涼風,胃裏又是一股酸水湧上,當下扶著幽菊又吐了起來。

還沒吐得兩下,復停聽馬蹄聲響,她一擡頭,就見馬路邊上,高大雄美的大宛名駒上,端坐著一個臉色如鐵的男人。

秦氏雙腿一軟,若不是梅姨與幽菊用力扶著,她幾乎就要癱坐到地上去了。

景陽侯的目光從她的臉上慢慢滑到膨脹的小腹處,眸色深黑得你一團烏漆。

“你這是要去哪裏?”

秦氏不敢看他,低下頭:“去……去國色天香園,幫四……四姑奶奶看看牡丹。”她話音顫抖,勉強出聲。

景陽侯的目光落在馬車頂上,那是土黃色油布蒙著的一堆高高的行李,卻沒說話。

梅姨見狀,只得勉強笑道:“帶了些秋後的收成……”

話音未落,就見景陽侯一提馬韁,靠近馬車,呼的一聲,細長的黑色影子一閃,“刺啦”的又一聲,土黃色油布裂開,裏面的包袱滾落在地,露出幾件藍綠粉紅的女子繡衣。

景陽侯仍是一言不發,渾身卻是好像張開全部的針刺,隨時可能讓人送命。

這下不但秦氏腿軟,便是梅姨幽菊也是雙膝直搖,再扶不住,三人一齊跪倒在地。

秦氏伏在地上,崩潰哭道:“我不回去,我死也不回去。你要殺要剮……”

“幾個月了?”誰知她還沒哭喊完,就聽景陽侯聲音緊繃地問道。

秦氏真想一頭鉆到地裏去。

倒是幽菊顫著聲音道:“四……四個月。”

秦氏伏在地上,連哭都不好意思再哭了。

就聽景陽侯道:“阿成,拿我名帖到太醫院,請馬太醫。”

景陽侯的小廝阿成答了聲“是”,又問:“請到何處?”

秦氏聞言,也顧不得害怕羞愧,臉色煞白,擡頭盯著景陽侯。

景陽侯目光落下,見她淚痕滿臉,欺霜賽雪的臉孔上,淒苦絕望,卻緊抿著秀氣的嘴角,有一種沉默的倔強,美麗絕倫,鮮活動人,最要緊的是……那神情如此真實無偽。

他心裏酸痛,悔不當初,嗓子幹澀,半天道:“洛陽莊。”

就見秦氏眼中的決然淒楚變成了驚訝無措,漸漸垂下頭去,又恢復了尋常那溫順無奈的模樣。